“百姓都说‘卜虎征西,十户九空’,豫州的乡绅们已在暗中串联,说再这么耗下去,卜族这些年来,积累的根基都要被战事蛀空了。”
他抬眼看向卜桓,目光锐利如刀:“大将军勇猛有余,却不知民生艰难。”
“世子若想保步家基业,当断则断……关中可缓图,民心一旦散了,可就再也收不回了。”
‘穷兵黩武’四个字,像根细针反复刺着卜桓的心。
他望着窗外宫墙上蔓延的爬山虎,总觉得父亲的铁骑踏过的不仅是关中的土地,更是豫州百姓的生计。
他更信世家们描绘的图景,守住中原沃土,劝课农桑,兴修水利,待兵强马壮、仓廪丰实,届时关中、河北自会望风臣服,何必非要此刻在长安城下徒耗人命?
几番思忖下,当负责转运粮草的官员捧着文书来请批时,卜桓终是摇了头:“粮草暂缓起运,传我令,让父亲……撤军吧。”
“再打下去,我们都要困死在这战事里了。”
而此时的长安城下,卜虎的大营正被一层焦躁的气氛笼罩。
连绵的营帐可以说是十分的壮观,压的力羯朱宏,那是喘不过来气,营中飘着的“卜”字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但同时也却掩不住将士们眉宇间的疲惫。
与关中乱贼的拉锯战已持续近一个月,靠着将士们悍不畏死的冲锋,卜虎大军总算是取得绝对的优势,连番的进攻虽然没有破了力羯朱宏设立的营垒防线,但却已让守军显露颓势,败局仿佛就在他们眼前。
可今日的中军大帐里,气氛却冷得像冰。
“粮食呢?!”卜虎猛地一拍帅案,案上的令旗被震得纷纷落地,他赤红着双眼看向帐下诸将:“出征时带的粮草只够支撑半月,如今已断粮三日,伤兵的药草也见了底,押送粮草的队伍呢?!”
帐内鸦雀无声,诸将皆垂首不敢言语。
沉默许久,其中将领兰先才硬着头皮出列,声音带着难掩的苦涩:“大将军……没有押送粮草的队伍。”
他顿了顿,见卜虎的脸色愈发阴沉,终是咬着牙说道:“洛阳传来消息,……卜桓,他拒绝发粮了。”
“你说什么?”卜虎如遭雷击,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
“卜桓说,我军征伐关中是穷兵黩武,勒令我军即刻撤军还洛,”
兰先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字字清晰地砸在卜虎耳中:“他还说……若不撤军,我等将……将困死关中,再无归期。”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帐帘一角,将远处伤兵营传来的低低呻吟送了进来。
卜虎望着帐外灰蒙蒙的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在前线浴血奋战,身后的根基,却在这一刻,断了最关键的粮草。
长安城下的胜利曙光犹在眼前,可支撑大军前行的粮道,竟被自己最信任的人,亲手斩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