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心事,他喘息着将目光转向海上。此时此刻,恰好太阳西坠到了山顶,晚霞将海面染得红彤彤一片,如同火焰。他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更多的往事一股地脑涌上了心头。
少年投军,大半辈子都在与倭寇厮杀,本以为能够名标凌烟阁,再不济也能落个“马革裹尸还”,却没想到,到了老来,却因为几个文官的构陷,就被逼得“主动请辞”,躲在海边的一个小村子里,钓鱼养病,以打发光阴。
而当初追随自己的那些热血少年们,也战死的战死,病故的病故,凋零殆尽。想要找他们再喝顿大酒,聊几句往日的雄心壮志,只能在梦中!
“您老落了汗,就早点儿回去吧。夜晚风大,眼下又是冬天,容易受风。”李无病还以为老者是累脱了力,柔声跟对方商量,“我等会儿多钓几条大鱼,交给十三叔用海水养起来,给您留着慢慢吃。”
老者没有回应,也没有挪动脚步,又看着海面发了一会儿呆,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抬手擦了把脸上的油汗,气喘吁吁地询问:“小兄弟,你这套拳脚,风格跟我另一位兄弟的拳脚非常像。敢问你师父名讳?何处人士?这么高的手段,他肯定不是一个无名之辈。”
“师父说他姓董,名永福,至于哪里人士,他没说过。”李无病想了想,继续实话实说。
“董永福?”老者皱着眉,连连摇头,“不对,他肯定不姓董。如果名字叫永福的话,更不会姓董!”
“师父是我爹在十多年前,从海里捞上来的,当时浑身是伤,活下来之后,就留在了金银岛。至于姓董,我估计他是随口编的,反正从来没人仔细询问过。”李无病也早就怀疑,便宜师父用了化名,苦笑着承认。
“你师父是不是国字脸,浓眉毛,耳朵还有点儿大。在左胸口处,还有一块手指肚大的胎记!”老者忽然收起了笑容,正色询问,声音听起来隐隐发颤。
“是!”李无病不敢怠慢,如实作答。
“他现在在哪?他还好吗?”老者闻听,神色大变,一把拉住李无病的手,连声追问。
“您老别着急,先坐下喝口酒。”李无病这下,可不敢直接告诉老者实话了。拉着对方走到马扎旁,坐稳了身体,然后从地上捡起了酒坛子。
老者阅历实在太丰富了,迅速意识到了事情真相,接过酒坛子,猛灌了自己两口,叹息着继续追问,“你师父已经不在人世了吧?他是怎么死的,病死,还是有人杀了他?”
虽然语气很舒缓,但是刹那间,整个人,却仿佛变成了一头被激怒的老虎,随时都会一跃而起。
“我们所在的金银岛,遭到了倭寇和红毛海盗的联手袭击。我和师父不敌,抢了船只逃难,半路上,又遇到了另外一伙灰眼睛的红毛,炮击大明商船。师父不忍眼睁睁地看着落水者被淹死,驾船赶过去救人,结果自己也被火炮射出的霰弹打中,勉强撑到一个荒岛上之后,就去世了。”李无病被问得心中发痛,强忍泪水,沉声回应。
师父是整个金银岛上最聪明的人,总是能用他能听懂的语言,教给他很多道理。比如,“生而为人,要有别于禽兽。”,比如“比如说宁舍千金不舍一诺,比如“人生在世,当有所为时,则必有所为”,比如,“不要听人说什么,要看他如何去做”。。。。。。
只可惜,聪明如师父,也没想到,他那些道理,已经是多年前的老黄历了。而眼下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长的是人模样,实际上却生了一颗禽兽心肠。
“那伙红毛,朝着哪个方向去了,打的是什么旗帜?”老者听得两眼发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打的黑色骷髅旗,当时方向往南,应该是去濠境(澳门),或者鸡笼,但是具体老巢在哪,我不确定。”李无病从老者的表情上猜测,此人应该是师父的故交,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应,“不过,那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了。师父临终前,让我把一个玉牌,务必交给罗江县范氏商行的掌柜范远空,我安葬了他之后,就带着内子去了罗江。”
“范远空呢,他怎么说?”老者眉头一挑,沉声追问。
“范氏商行,被人灭了满门。”李无病叹了口气,表情变得有些黯然,“我当时谁都没找到,然后就被黑白两道的联手追杀。您老如果认识我师父的话,晚辈能不能麻烦您老,把这面玉牌,送到师父希望送达的地方。如果晚辈没猜错的话,那位范掌柜,应该是一名锦衣卫!”
说着话,他就将玉牌从怀里掏出来,双手递给了老者,真心实意地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满足师父的最后心愿。至于玉牌里边的情报,已经不关他的事儿,他没有取出来,也没有想过去偷看。
“你师父也姓陈,耳东陈,与陈家寨的陈一样,老夫,按辈分算,是他的师兄!”两行热泪,从老者眼里脱眶而出,他却顾不上擦,接过玉牌,一字一顿地回应,“他是大明福建锦衣卫使司的实职佥事,曾经跟老夫一起杀过倭寇。后来老夫调去了北方,听说他稀里糊涂失了踪,老夫还以为,他是被哪个美女给拐了去,原来,他竟然一直躲在金银岛上!”
“什么?”李无病惊诧得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的话,结结巴巴,“您,您老是我师伯。您老,您老没骗我?您老也是,也是锦衣卫么?那我,那我在您老面前冒充锦衣卫……”
“不是,老夫不是锦衣卫!”老者捏着玉牌,长身而起,气如山岳,“老夫,不姓辅,他们叫我辅帅,辅伯,是因为老夫表字为‘志辅’。老夫就是你刚才提到过的那个,俞大猷!”
不待李无病来得及惊呼出声,他猛地将头转向了岸边的树丛,厉声怒喝:“听够了没有,听够了就给老夫滚出来!你们锦衣卫这群废物,自己的佥事和坐探,都被人家给杀了。却不想着为他们报仇,整天就知道在窝里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