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珏沉默地坐在房中,他没有饮酒,也没有点灯,就这般浸在雾濛濛的黑屋子里,久久不
言语。
崔珏忽然想到了一些少时的事。
他记起他被弃在外院的事,父亲战死沙场后,母亲因悲痛欲绝,同父亲一块儿离世了。
那时,崔珏便有困惑。为何母亲惦念着离世的父亲,却不肯为尚在人世的嫡子考虑一二?况且,父亲有妻有妾,他并非只母亲一人,为何要为了这样的男子“殉葬”
?
崔珏模仿常人思绪,他用清醒的理智,推断不出原因。
但他明白了,兴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情爱,而情爱不讲道理,情爱是捆绑、束缚,融为一体,彼此相依。
他也如此喜爱那只鸟雀,如此喜爱苏梨。
可鸟死笼中,苏梨葬身火海。
崔珏没能留下任何一物。
此时的感受,与少时相同,又截然不同。
小时候,他看到那只僵死在笼中的鸟雀,心里不生波澜,只觉得兴许是运气不好,往后有机会便再养一只吧。
可看着苏梨变成一堆焦骨、一捧黑灰,他竟会茫然,胸腔亦如割裂开一道伤痕,痛感蔓延四肢百骸。
他从来不会顾念旁人的感受,可在今日,他会一遍遍幻想苏梨死前的情形……她是不是受了伤?她这般怕疼,是不是落了眼泪?她那般胆小,死前有没有念过他的名字?
崔珏每想一次苏梨落泪的模样,心口竟会泛起细微的蛰疼,仿佛细针藏进肉里,碾一下便破皮刺肉,渗出血珠,不至于伤筋动骨,痛感却恒久绵长。
这一夜,崔珏终是没有睡去。
他将苏梨的遗物以及焦骨置于床头,伴着他就寝,崔珏闭眼的时候,心中想的却是……这次倒不必担心苏梨睡相不好,她总不至于再辗转难眠,又翻身缠到他的身上了。
翌日,卫知言在院子里找到躲起来的小狗碎雪。
碎雪像是被血腥的屠城吓破狗胆,见人就龇牙,也不愿吃肉食。
唯有崔珏伸手拨弄它的脑袋时,碎雪才会稍稍安静下来,哼哼唧唧去咬崔珏的衣袍。
崔珏想到这是苏梨养过的狗,他纵是再不喜,也没有驱逐它。
第一次,崔珏将一只狗崽子揽到怀里,带回了建业城。
崔珏凯旋归朝,世家大族自是夹道相迎。
崔舜瑛从兄长怀里抱过瑟瑟发抖的碎雪,在他的车厢左顾右盼,问:“小嫂嫂呢?”
崔珏的凤眸微沉,他的喉结滚动一下,终是开口:“你的嫂子……死在叛军的刀下。”
在苏梨死后的日子,崔珏才肯承认,她是四妹的嫂子,是他的正妻。
崔舜瑛如遭雷击,她的眼眶发烫,潸然泪下。
小姑娘想到苏梨这么娇小的一个娘子,她面对敌军的屠刀,该有多怕?
崔舜瑛的眼泪滚进碎雪白花花的狗毛里,她咬牙切齿,问崔珏:“阿兄可有将那些歹人碎尸万段?!你可有替阿姐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