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枚豆丁大的幼崽涌出院子,咬着手指甲,要看看孟惟深是不是长三个脑袋的聪明怪物。
在豆丁们茫然又崇拜的目光中,孟惟深越发害臊了:“小声点吧老舅。我当时只考了区里的第一,而且都过去十年了,你能不能说点新的?”
“好好好,今天说点儿新的。”
小舅继续吆喝,“女士们注意,虽然状元的老婆没来,但大舅哥来了!大舅哥真帅嘿,妹妹肯定也漂亮,听说还是首都本地人,咱状元眼光就是好!”
这回轮到幼崽妈妈们涌出院子,状似抓走幼崽,实则观摩活体美男。
小舅自来熟的毛病从没改过,不问姜然序的意见,就要来勾他的肩膀,请他喝乡下自酿的白酒。
姜然序阵阵毛骨悚然,被触碰的肩头即将繁衍出大片的病菌,他必须立即逃去找清洁的水流。
就在此时,孟惟深将他拽到身旁,赶走小舅:
“老舅,酒桌文化是陋习,你不要动不动就抓人喝酒。而且他不能喝酒,我也不想喝,你们老东西自己玩吧。”
小舅自讨没趣,悻悻道:“不喝酒?不喝酒你俩就去小孩那桌。”
五月的晴朗日子适合聚餐,光照充足,气温适宜。大人们把餐桌搬来院子里,场地也足够宽敞,可以放肆喝酒吃肉,闲聊大笑。
可惜姜然序注定无法合群。陌生面孔在他眼里相当于未知病菌传染源,陌生人群则相当于大型病菌培养皿。他好像害怕人气的怪物,必须立即躲到清净的地方去。
还好孟惟深是个例外。他拼命缠着孟惟深的手臂,由对方领他去小孩桌,离主桌远远的。
村里的男人女人都爱喝酒,此时正在兴头上,没空看管孩子。豆丁们也没兴趣吃饭,趴在地上,操纵塑料霸王龙殴打塑料三角龙。半散养的土狗趁乱踮脚走来,挑中全桌最容易心软的对象——孟惟深,猛摇尾巴。孟惟深果然向它连扔几块鸡骨头。
姜然序渐渐活过来了。他仍感觉头晕,但呼吸缓缓平息,他可以吃孟惟深盛的香菇炖鸡了。
——
孟立蓉和弟弟妹妹们商量好了,此趟返乡要给老父亲立一块正式的墓碑,把晚辈们的名字都刻上去。但墓碑在定制过程中出了些差错,店家误把“惟”字刻成了“唯”,要到明天才能送货上门。
返乡人头太多,老房子的卧室不够用,孟惟深顺势提出和大舅哥一起睡。除了孟立蓉表情像在看大街上的du蕾斯广告,其他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同样,两人只分得一床薄毯。五月的夜间气温能叫人连打喷嚏,尽管床板足够宽敞,两人也得紧巴巴地挤在一起取暖。床垫和毯子的味道闻起来都很干净,姜然序没有额外喷洒酒精,体感也还算舒适。
两人都睡不着,孟惟深便讲起自己的姥姥姥爷,就当睡前故事。
孟惟深的姥爷离乡很早,毕业便分配在铁路局的机务段开火车,睡在火车头的时间比睡在家里多。孟惟深的姥姥和他是老乡,在乡镇广播站当播音员,两人相亲结婚以后聚少离多,姥姥一个人拉扯大四个孩子。
老头年轻时候基本不着家,退休后住上了舒适的城市公寓,反倒格外挂念乡下的老房子。为尽到孝心,四个孩子又花钱又出力,才将杂草丛生的老房子翻新成通水电的大平房。
去年五一,老头闹着要回乡下住平房。趁儿女们不注意,老头爬梯子上屋顶除草,结果从三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头着地,走了。
遵照老头生前的嘱托,孩子们将他土葬在院门口的耕地里。
断断续续的故事结束,乡村已进入梦乡,等待白昼来临。窗外偶有沙沙的响动,并非月影迁移的脚步声,而是风穿过苞米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