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王锡琛跟着赵同知拜访父亲生前的故旧,也带着母亲和女儿去过了父亲生前的衙所,王家人所到之处,极得周围人礼待。
王者辅当初正是在嘉应州任职而被罢官,也曾被当地百姓敌视,但时过十年之久,再提到那位毁神庙建书院的“怪尹”大人,大多数人反而只剩下了叹息和感佩,尤其是当地的读书人,以及曾得王者辅主张所建书院教化过的文人。十载光阴倏忽而过,也不乏有人从此地的书院里走进了官场中。
王者辅秉公爱民,除了当初极力破除迷信的过激举动招来了百姓排斥,其余他所施行的政令大多极得民心,亦得贫民百姓拥护感激。
人对逝者又总是会更多些宽容,在这远离京师纷争的南海之滨,王者辅留下的痕迹经过岁月汪洋的淘洗,到底成为了书院竹林前的石碑上被认可铭记的隽誉。
听闻王家人前来,不少文人和附近的人家都赶来书院拜谢,还有农家人带来了时令瓜菜或鱼虾螺蟹,强塞入王家车内。
这些感激谢意伴着鱼虾的鲜腥瓜菜的清甜,飘扬在金秋里,荡起的岁月微尘浮游着,在秋阳下泛着星星点点的碎亮光芒,橘子蹲坐在贞仪藕色的裙角边,仿佛看到那些飞尘在午后的竹林前慢慢构出了老王头的昔日背影。
想到老王头病重时挥杖打翻符纸火盆时的模样,橘子想,在此处做官的老王头一定是锋利倔强的。
但看到了贞仪和猫的老王头,一定会收起锋利,照例笑成一朵菊花。
橘子如此幻想着,只见那尘光幻影中的老人果真转身笑着走了过来,橘子下意识地熟练压低脑袋和耳朵,眯起眼睛,等待老人的抚摸。
清风拂过毛茸茸的猫头,猫在心里想,要是还能再见到老王头就好了。
举头望月时,贞仪也在心里这样想。
这一年的八月,橘子跟着贞仪,在嘉应州过了个耳目一新的中秋节。
嘉应州的中秋吃食,除了团圆饼和螃蟹之外,还有香芋和炒螺,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香芋削了皮,拿来切成方正的小块儿煮上香芋糖水,或直接蒸软了蘸白糖吃,亦或是拿来煲上一锅排骨,吃法十分多样。
鲜螺除了炒,焯水之后还可以加了香叶姜片和猪骨小火提早熬煨上一整夜,酱汁浸得满满的,拿竹签一挑,一吸,全是饱满螺肉的鲜香气,而无半点泥沙腥味。
白日里,贞仪跟着赵家的女眷们学着扎树灯,待到晚间便点亮挂在府门外。
夜晚就更热闹了,一串串长长的树灯高挂,好似与月色相融接。
赵家的小姐们拉着贞仪去看烧瓦塔——所谓烧瓦塔,是指拿砖头垒作空塔,底部留一火门,内里置柴火等烧料,中秋当晚点燃。
火光将几近两人高的塔身烧得通红,火烟升腾着,百姓们围着瓦塔唱着丰收曲,亦或是月姐歌。
也有孩童拿碎砖碎瓦垒小塔烧之,烧到一半,但见舞火龙的队伍经过,孩子们便纷纷起身去看火龙了。
舞火龙也是当地的中秋习俗之一,火龙以藤条编作龙筋,榕树枝叶为龙身龙鳞,榕树根须为龙须,再以竹灯为龙目,通体有数丈长,由七八名男子挑过头顶,伴着锣鼓声边走边舞,所经之处百姓大多持香供拜,沿途热闹非凡。
如烧瓦塔与舞火龙,此类民俗活动的起源大多与战时驱敌或驱蝗灾有关,因百姓们向往着和平与丰收,才会一代代流传下来。
贞仪对此类并非以愚众谋利为目的的民俗活动并不排斥,反而是敬重的,她将这些见闻都仔细地写在了手稿中。
接下来在嘉应州的日子里,贞仪的“手账”内容越来越丰富,除了民俗与美食,还有许多与好友们出游的见闻。
贞仪交了许多朋友,还意外结识了一位名唤许燕珍的夫人,这位夫人原是安徽合肥人,是随夫家来嘉应州探亲的。
贞仪从前便听说过许燕珍夫人的才名,她精通诗词,且曾作诗为袁机夫人当初的遭遇鸣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