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蹲在树上,轻甩了两下尾巴,心想,两三百年后,它就住在这位皇帝陛下家里呢。
橘子对这位清朝皇帝仅有几分好奇而已,很快便将视线看向跪拜的百姓,贞仪也在那些百姓里——于是橘子又想,还是现代好,人可以像猫一样挺起腰杆儿来,不必总是这样跪谁。
百姓们大喊着陛下万岁。
橘子昂着头颅,在心中喊着新中国万岁,人民万岁。
随着圣驾降临,江南一带愈添盛世色彩,引得无数文人争相歌颂,贞仪行走沉浸其间,被这气氛笼罩,也觉目眩神迷。
待继续南行,将出浙江之际,却见许多褴褛灰暗的人群,他们或是被驱逐的乞丐流民,或是被抓来服役后的穷苦百姓。
有人牵着驴慢慢走,人和驴都很瘦,驴的背凹陷着,人的背凸驼着。
路上歇脚时,王锡琛也曾和那些服役的百姓们闲谈,那些百姓们大谈特谈着他们为天子南巡开渠铺路栽花种树的事,哪怕他们不被允许出现在盛世光影下。
出浙江后,割裂之感愈发强烈——天子游玩之际,亦在巡视河工、观民察吏、蠲赋恩赏,天子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在随行官员耳中即是金科玉律,经过一重又一重的解读,形成了一条又一条命令,被一层又一层地传下去,最终成了繁重而紧急的工程,没有例外地悉数落在了百姓身上。
于是各处都在召集免费劳役,召集不足,便开始挨家挨户地抓,有些躲藏的百姓被官差们揪着辫子拖行,押到村口,一脚踹翻在地,鞭打示众,惨叫哭嚎求饶声叫人揪心胆寒。
贞仪沿途目睹着屡见不鲜的情况,只觉眼前的盛世绚丽色彩褪去,头脑也慢慢冷静下来。
进了福建,临近建宁府时,贞仪甚至惊骇地听闻,有朝廷兵马在此一带搜剿天地会党羽,为逼出天地会教众的下落,甚至放火烧了一个村子。
董老太太叮嘱随行者不要议论此事,也勿提及天地会三字,以免惹祸上身。
贞仪便也闭口不言,只是经常会发呆走神。
路行得很慢,除了探亲访友之外,王锡琛亦沿途行医,贞仪常跟在父亲身后,替父亲收拾医箱写方子,贞仪心细擅研,常向父亲请教,慢慢地也可以帮着诊看一些简单的病症了。
大多时候所得诊金并不丰厚,若遇实在贫苦者,王锡琛且会拒绝收取诊金,但聊胜于无,总也贴补了部分沿途花销。
行路虽慢,却也充实,每日所见皆有新景新事,贞仪要做的事情很多,闲暇时多用来读书或研究算学,亦或提笔将沿途见闻与感悟写作文章诗词。
贞仪的随笔中不乏对民生的体悟,但也谨遵着祖母的教导,未有留下意气过激之言。
写得最多的则还是风景见闻,或写山,或写水,或写地貌,也时常写美食,贞仪尤爱吃鱼——这也是橘子认定贞仪属猫的佐证之一,佐证之二便是贞仪自幼便超乎寻常的好奇心,都说好奇心是科学进步的最大功臣,如此说来,猫岂不是很适合做科学家了?由此反推出科学家贞仪属猫也很合理吧?橘子自有自己的一套圆满逻辑。
——单是与鲈鱼有关的诗词贞仪便写了七八首,偶尔还会在诗词旁画上两尾小鱼与几朵水花,或是一碟冒着热气的糖醋鱼。
橘子每每看着贞仪那越来越多的手稿,心想,这算是贞仪的旅游手账吗?
贞仪丰富生动而充满好奇的“旅游手账”中,偶尔也会有些苦闷之言,譬如每逢在算学上遇到不解难题却无人可以请教时——王锡琛虽是文化人,却不精算学,若谈请教,如今贞仪倒满可以做他的老师了。
此一日,贞仪对灯坐于案前,一手托腮,一手执笔慢写:【自大父既终,则苦无师承,并无所问难质疑者之人。虽或有得,而终不能精,尝自怅然……】
资深的重量级镇纸橘子大人读不懂字,却读得懂贞仪的怅然,于是也在心中叹气——它就说吧,像贞仪这种孩子,就得十来个补习班来招架的。
待得黏湿闷热的夏季结束,在福建停留了一段时日的贞仪随同家人继续赶路。
临出福建时,经过与江西交界处,换了船走水路,往西面广东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