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中的青石砖每一块都承载着岁月的痕迹,连同老枣树上摇晃的密密薄叶,都被雨水洗得发亮。
詹枚站在枣树下,说:“还记得寄舫书屋外,也有这样一棵老枣树。”
“是啊……”王元点了头,负手望着枣树,片刻,道:“那棵枣树结的枣子又大又甜……这棵似乎也不差,瞧着也该熟了?”
说着,踮脚伸手揪住一截枣树枝,另只手去摘枣子。
一旁,坐在竹凳上的贞仪还沉浸在见枣树思及寄舫书屋,忆起往日被大父教着读书习字等旧事的潮湿心绪中。
卧在另一只竹凳上的橘子便在心中感叹,一棵枣树,教仁者见仁,教智者见智,教吃者见吃。
吃者王元尝罢一颗,认真评价——甜味尚缺三分,枣皮仍有些微生草青涩之味,再待三五个日头晒一晒,方是最佳赏味时。
桃儿提了一壶陈皮茶过来,王元喝罢一盏,被父亲喊去了。
午后枣树下,橘子揣手蹲趴在竹凳上,和贞仪以及侍立在旁的桃儿一起听詹枚说着各处见闻。
因病瘦了一圈儿的贞仪,手里头捧着温热的茶盏,听到感兴趣处,便追问詹枚两句,或也说起自己在吉林时的经历。
说起吉林,事事处处都有大父的影子,这是避也避不开的,贞仪虽未流露出悲绪,但最深的思念往往正是藏在最平常的话语中。
詹枚的大父也在两年前过世了,两位老人生前乃是知交,同样经历过这份离别之痛的詹枚试着宽慰贞仪,只道王公或已见到了他家大父,二位老人久别重逢,此时或正在下棋吃酒。
这是很美好的设想,并且妙在足够轻松,也可见安慰者的温柔用心,贞仪却很不惧煞风景地说:“若能如此,自是很好,可我向来不是很信这个。”
听到这般反馈,詹枚私心里却很高兴。
依二妹妹待人时的体面作派,纵不认同,原也可以敷衍过去,可二妹妹不曾敷衍——又怎能说这不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清晰坦诚相待?
这稍显出些微“叛逆”底色的二妹妹,才是真正的二妹妹。
于贞仪而言,坦诚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出于潜意识,在这份意识里,这位詹家兄长让她觉得很可信、很安全,她几乎可以笃定,他并不会因为她的实言而不悦,或是误解她的用意。
这份可信和安全,让人觉得很放松——也让猫觉得很放松。
詹枚非但不曾不悦,待回过神来,且自愧不如道:“不信身死后仍有神魂存在之说,却仍可从容面对生死之别,二妹妹远比我坚韧得多。”
突然还被夸赞了一句,倒是出乎贞仪意料,叫她莫名有些窘然,拿食指轻轻挠了挠被一缕发丝拂得有些发痒的太阳穴。
因她那句直率的“不信”,詹枚显得莫名高兴,于是问她:“听二妹妹方才提到的吉林事,可见是仍在习算学了?”
贞仪点头:“有幸得大父倾囊相授,一日未敢荒废。”
詹枚显得更高兴了,忽然说了句:“二妹妹稍等一等!”
他快步出了院子,从车内搬出一只藤编的书箱,小厮在后头紧跟着:“公子,让小人来搬吧!”
詹枚却走得飞快,袍角飞扬,抱着那只书箱,放到贞仪面前,屈一膝蹲下,打开书箱让她瞧。
贞仪伸手去接他递来的几册书,再望向书笼里,只见大多都与筹算有关,书籍或新或旧,刊刻墨色深浅不一,有些甚至还是手抄誊写的。
詹枚拿起一册又一册书,边说着它们的来历,这册是从何处书局中得来的,这册是去年秋时向好友讨要来的,那册是游历途中从某位道士手中偶然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