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50章惊喜
这几日,阳城百姓都在议论洛邑的战事。
他们知道这场守城之战中死了很多人,有守城将士,也有无辜庶民……但他们未曾想到,这其中还包括周晦。
因此当张晏亲自扶棺,领着学宫师生护送周晦的棺椁穿过大街小巷,踏着一地飘雪般的纸钱停在周家门口时,乡邻们惊讶极了。
这是座年久失修的一进小院,虽残存着几分书香门第的余韵,但因主人落魄,疏于打理,而尤显寒酸颓圮。歪斜的土墙围着几间晦暗的陋室,地势起伏不平,进院时稍不留神便会踩入坑洼,若逢雨天,邻居家的污水还会顺着墙角的破洞漫进院子……
“吾等同僚,送太学博士周还明,魂归乡梓——”
张晏拄杖而立,拉出一声嘶哑的高和。
沈荔与崔妤飞洒纸钱,学生们纷纷泣呼:“魂兮——归来!”
厢房内顿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咳喘声,窗扇后颤巍巍探出一张蜡黄病态的小脸。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发丝干枯焦黄,瘦脱了相,穿着一身浅红色的簇新冬衣,惊怯打量院中熙攘的不速之客,还未来得及细看,便被堂屋的兄长呵斥得缩回头去。
“啪”地一声,窗扇合拢,一身破旧短褐的周少伯走了出来。
他看了眼院中停放的黑漆棺椁,瞳仁一颤,飞速地调开视线,背脊挺得标直,仿佛如此便没有什么噩耗能击倒他。
“他……怎么死的?”
周少伯的嘴角僵硬地一抽,似是想哂笑,但没有成功,“是生病,还是逃跑时被北渊人抓住了?”
对于十五年前被“贼寇”绑架之事,周少伯已然记不清了。
在他仅有的印象中,父亲周晦是个算学出众却怯懦至极的腐儒。
邻居家三番五次将污水泼入周家院中,他不敢吭声;街上的顽童追着他骂“应声奴”,他也只是一笑置之;被赊账太多的药堂伙计嫌弃,被同僚讥讽挖苦,被上司刁难辱骂,他始终唯唯诺诺陪着笑脸……
周少伯想不通,为何别人的父亲能顶天立地,他的父亲却连个人样也没有,那躬着的背脊仿佛从来没有挺直过,活得像是阴沟鼠辈一般卑微、软弱、面目可憎!
他恨极了这样的周晦,恨到骨子里发疼!
他开始朝邻居家砸石头反击,揍翻每一位嘲笑他父亲是‘应声家奴’的同龄人,仿佛这样便能挽回被父亲丢尽的可怜自尊。
直到有一日,他亲眼见到父亲当着众人奚落的目光,颤巍巍跪在太守面前,嘴里嗫嚅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谄媚之言,就为了求一个月俸稳定的太学博士之位……太守府里的笑声如利刃刺痛双耳,周少伯的天彻底塌了。
他走向了和父亲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极端——蛮横,下作,不服管教。周晦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要做什么。
他嫌弃周晦点头哈腰讨来的银钱脏,哪怕他去偷,去抢,也比这些出卖尊严、为人奴婢换来的钱来得干净!
天塌下来,先砸死骨头硬的。
周少伯知道自己不会有好下场,像自家老头那样胆小怕事,动辄下跪磕头、卑躬屈膝的人才活得长久……
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直至此刻,他亲耳听张晏叙说
,
他那如阴沟臭虫般贪生怕死的父亲,
竟然是为了煽动百姓攻夺城门,才死于北渊人的刀下时,他僵硬的面容凝成了一片茫然空洞的怪异之色。
他双拳紧握,忽而冲上前去,狠狠推开了那顶尚未钉死的沉重棺盖。
弯了一辈子腰的寒酸士人此刻挺直了脊背,安静地躺在棺椁中,嘴巴微微张着,似含着一声未尽的呐喊,又似凝固着一抹他终其一生都不曾展露过的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