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害怕死亡,只是有些难过。
是她没用,未能完成夫子嘱托的大业,辜负了大家的期许。
她甚至不曾好好同元繁道个别——虽然她总嫌弃这位童养夫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嫌他说话温吞还没脾气,但还是希望,他看到自己的尸身时不要太伤心。
“先生,就在此处!”
那名弟子扶着王容向前,指着箱子低声道,“里面有……有东西……”
火光跃动间,王容看向锦绣衣堆下那片轻颤的袍角,神情如古松肃穆。
死一般的沉寂。
静默数息,老人缓步向前,重新合拢箱盖。
“一只野狸奴而已,何须惊慌。”
苍劲的声音宽和至极,说话间,他将手中的一卷竹简塞入箱盖之间,留出一道可供喘息的缝隙,这才徐徐铺展卷起的苇席,将箱箧遮掩得严严实实。
“速速启程。”
“是……是!”
车队再次行进,刚至城门下,便被北渊士兵厉声喝住。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卒挨个核验儒生身份,又拿着长戟粗暴得在行李间戳来戳去,锋利的戟尖甚至探入马车底部戳刺搜查。
在士卒伸手打算去掀行李上的草席时,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平缓苍劲的呵斥:“放肆!此箱中乃是进贡大王的圣贤孤本,岂容尔等笨手粗脚地亵渎?”
那士兵动作一滞,见几只箱子里的确装着陈旧的竹简,便悻悻住了手,招手示意放行。
一开始,商灵与祝昭并不明白王容为何要冒险为她们遮掩,毕竟他帮忙保下学宫数千条性命已是尽义,实在无需搭上一生清誉。
直至她们透过箱箧的缝隙,看到了宛若地狱般的洛邑城——
寒月倾洒光辉,照亮道旁堆成座座小山的扭曲尸体
(buduxs)?(),也照亮一地的鲜血与残肢。
冷雾氤氲,是谁的丈夫挂在檐下飘荡?是谁家女郎的绣鞋遗落在血水反涌的井旁?那几颗被当做皮鞠被士卒踢去道旁的花白头颅,又是谁家的阿父、阿母?
北渊士兵两日之内,竟屠了数万手无寸铁的百姓。
王容并非叛国,他只是选择了心中的道义。
不仁者,人神共弃之!
车队使出城郭,在十里亭中短暂休憩了半盏茶的时间。
商灵与祝昭趁机翻出箱箧,如灵巧的狸奴藏入亭碑后的黑暗中。
车队再次启程,带着滚滚黄尘消失在凝霜结冰的漆黑官道上。亭中唯留一盏风灯,以及两匹拴在廊柱上,惬意打着响鼻的骏马。
商灵与祝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朝着北渊儒生离去的方向郑重一礼,这才互相交换一个眼神,翻身上马,朝着各自的方向扬鞭而去。
冷月溶溶,倾洒九州,平等地照亮这世间所有的厮杀与鲜血。
龙门关布满鲜血和箭矢的城墙上,北渊的鹰扬大旗终于被砍倒,轰然砸在尸山间,转而换上大虞的玄黑战旗高高竖起,在朔风中猎猎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