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她们拿起兵刃战斗,就算是死,也应该带走一颗敌人的头颅。”
“一开始,她们很害怕,毕竟自尽还能走得干脆些,若是拼死反抗,谁知道等待她们的是什么呢?但见我领着女卫击杀了数人后,渐渐的,她们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能拿刀的,便跟着我一起战斗。拿不起刀的,便四处奔走于城中,为我们寻来石块、武器、伤药,以及她们族中仅剩的男女老少。”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硬撑到底,靠着守城之功一战成名。可她们都死了,他们也都死了。”
“我开始跟着元照的阿父四处征战,训练出三千骁勇善战的女兵,辗转厮杀三年,终于定疆封功,得胜归朝。”
(buduxs)?()“阿父亲自出城迎接我,流着热泪扶我下马,给予我莫大的赞赏,以及赐下大虞开国以来唯一的‘镇国公主’名号。”
“他嘉奖我,疼爱我,却也忌惮我。他看我的眼神里除了身为人父的骄傲与慈爱,还有身为帝王的审视与顾忌。”
“我十九岁生辰那日,阿父高兴地为我定下了一桩婚事。未婚夫婿乃清河崔氏的嫡长孙,年轻貌美,博学多才,但我并不心仪他。那时我在朝中并无根基,再如何不愿,也只能交出手中兵权,乖乖回封地待嫁。”
听到这,沈筠的面色白了白,终是喃喃出声:“殿下……”
“我没有怪任何人,沈此君。”
萧青璃微微一笑,释然道,“阿父不会让我嫁给兰京士族,不会让我有与兰京世家联姻、威胁到帝位的机会。说到底,我,沈氏,崔氏,都只是阿父手中制衡权利的棋子罢了。但我在交权待嫁的那两年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我不该将希冀寄托于他人身上,能救我出困境的,唯有我自己。从前守城时如此,今日亦是如此。”
所以,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她在新婚前夜亲手斩下夫婿的脑袋,而后千里奔袭,将那颗替阿父监视了她两年的、漂亮的头颅带回兰京,送于弥留的阿父榻前。
这成了她摄政后被言官诟病的一个硕大污点,但她实在不理解——同样的手段男人用是杀伐果决,女人用便是最毒妇人心,这是什么道理?
“我是从疆场上厮杀出来的公主,信奉的便是生杀予夺的那一套。只要能中兴国祚,我不在乎世人如何评论,但有一点,你说得对……”
萧青璃抬眸望向对面沉默的青年,叹道,“我身边不仅缺文臣谋士,还缺时间。”
她那单纯羸弱的幼弟已年满十七,很快便会遵先帝遗诏迎娶河东杨氏的嫡女为后。
待世家外戚干政,她这个摄政长公主便没了存在的理由。
她经历过战乱,知道世家的腰肢很软,谁有利可图便扶持谁。他们并不在乎百姓的意愿,也不在乎谁的功绩更高,他们只在乎大殿上那个傻乎乎的少年天子能不能为他们的家族带来最大的利益。
她自然想趁着世家尚处于丧乱后的虚弱,将其削弱甚至彻底吞并,以世家敛聚的庞大赀产反哺寒门士子,以培养出一支独属于帝王的,能与郡县百姓直接相连并助她推行政令的官吏队伍……
可她终究低估了对手的强大与无底线。
“从前攻打一座城,敌人就在眼前,冲杀过去便是大捷。而今执掌朝纲才知晓,真正的敌手都藏在看不见的暗处……”
萧青璃的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份未完的笺奏,直身端正身姿,谦逊而赤诚道,“所以我来问你,沈此君。欲解此困局,卿以为,我该当如何?”
十年了,这是她第一次摒弃立场,以君臣之礼折腰请教。
沈筠似是怔忪,良久,不自觉开口:“魏、苏二氏虽假借改税之由叛国投北,然天下士人多不齿其行,殿下应速降恩旨,嘉奖那些与叛臣割席的世家,以正视听、安民心,此为其一;洛邑要重兴学宫,殿下当遣重臣督建,广纳贤才,安抚士族,以表殿下礼贤下士之德,此为其二;其三,即刻发兵北上,收复失地,以彰天威,此为其三。三者并举,方可定社稷,扭乾坤。”
“好,吾记住了。”
萧青璃颔首道,“若卿伤势无虞,还得劳你亲拟一份表文。毕竟沈氏门第清贵,冠绝兰京,你的文章最堪服众。”
“他们并非服在下,而是为大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