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个清晨,奶奶的擀面杖重重敲在桌面上,震翻了昨天晚上她才给妹妹折的小纸船。
“读书!上学!必须去!”
老人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劈开清晨的雾气。
“你们两个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只能和奶奶一样,一辈子像个破烂一样被丢在乡下的泥地里!”
灶台边的祝静容吓得打翻了搪瓷缸,蜂蜜水在泥地上洇开,像一片黏稠的星图。
从那以后,枣树下多了一个晨读的身影。
祝嘉年每天早早起床,把上学路上的野莓塞进书包侧袋带给祝静容。
而祝静容会蹲在门墩上,把姐姐教的乘法口诀背得比蝉鸣还响亮。
那时候,她们天真地以为,知识真的能像奶奶说的那样,把她们渡到对岸去。
可命运从不仁慈。
那是一个蛙声如沸的夏夜,池塘吞没了最后的安全绳。
次日破晓,院门外炸开夸张的哭嚎。
那对常年“做生意”的夫妻踩着露水表演孝道,围观邻居的窃窃私语像蚂蟥般爬满两个孩子颤抖的脊背。
——奶奶死了。
死在了她从不轻易靠近的池塘里。
祝静容把脸埋在她后腰抽噎,泪水浸透两层棉布。
祝嘉年数着妹妹脊柱凸起的骨节,恍惚觉得她们正变成两株根系相连的植物。
灵堂里的香灰积了半寸厚时,祝静容的父母带着老宅的房产证消失了。
祝嘉年记得那对锃亮的皮鞋碾过门槛青苔的样子,像两只急于产卵的蜉蝣。
而奶奶走后第七天清晨,村口的国道上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晨雾中,那对攥着卖房款的尸体在卡车轮胎下摆出诡异的拥抱姿势。
“该回去了。”
祝嘉年的父亲用公文包格开两个女孩交握的手。
祝静容被推给派出所时,指甲在祝嘉年腕上刮出月牙形的血痂。
她们都还记得,那年枣树结的果子特别苦。
后来,考上了军事学院的祝嘉年总在啃压缩饼干。铝箔包装在齿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老宅屋檐下的雨滴。
她省下的津贴,变成祝静容课本扉页的钢印:“渡你过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