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其白墙黑瓦,砖石门头,上有门簪、下有门墩,比逼仄的吊脚楼可气派多了。只是门上贴了白纸,门楣挑着灵幡,地上还散落着黄色纸钱,一股子破落气息油然而生……
“唉,没了人丁,再好的宅子也没用。”苏有才叹了口气,带着儿子迈过高高的门槛。
做生意的人家,门槛都比一般人家高,说是以防财运外流。
何家的住宅在前,作坊在后,所以一进去跟普通的富户家别无二致,正房厢房倒坐房,围出个偌大的天井。
这会儿二何已经下葬了,但灵堂还没拆利索,剩下四根粗竹竿立在天井里,上头残留着符纸的痕迹。
父子三人径直来到正厅,掀开蓝棉布帘子,就见里头已经坐了一圈人,正在百无聊赖地喝水闲聊。
这会儿已经开始忙年了,还在这磨嘴皮子不回家的,自然都是跟苏有才一样的债主。
“又来一位!”看到他爷仨进来,有个债主便拖长嗓门,朝着里间吆喝。众债主也哄笑起来,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
“诸位来的这么早啊。”苏有才苦笑着跟众人拱拱手,只见屋里有同族兄弟,也有程家人,还有另外几姓的,加起来将近二十人。
“来得晚了没椅子坐,一天下来腰受不了。”他同族兄弟苏有丙苦笑道:“你大哥都是天不亮就来的。”
“好家伙……”苏有才没想到一个个比自己决心还足。
苏录也是一阵咋舌,二郎滩一共才不到一百户人。居然五分之一都是何家的债主,这竞争也太激烈了……
这时里间的帘子掀开,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子,端着托盘出来,臭着张老脸道:“来晚了,就剩一条板凳了,凑合着坐吧。”
苏有才爷仨便在角落的长凳上坐定,老婆子又给三人上了一碗水。
“碗没了,茶也没了,凑合着喝白水吧。”
“起码给口热水啊。”苏有才接过瓷碗,都冰手。
“柴火也没了。”老婆子没好气道。
“瞧瞧,对债主什么态度?!”苏有才还没说啥,其他债主先嚷嚷起来:“叫你们老板娘出来!”
“不会老板娘也没了吧?”有债主讥讽道。
“还真不好说,今天还没见到她人影呢,不会是跑路了吧?”
“咱别在这傻等了,到后头找她去!”便有人愤然起身。
“后头是内宅,男人不能进!”老婆子赶忙拦住去路。
“老太婆滚一边去,你越拦就越说明有鬼!”债主们把老婆子推得东倒西歪。
“放心,我在呢。”这时一把略略沙哑的女声响起,一个未亡人挑起帘子从里头出来。
她手里攥着白帕子,头上挽着白纻布髻,身上穿着白绫袄儿。明明未施粉黛,做最素净的装束,却比那描眉画眼,穿金戴银的妇女更让人移不开眼。仿佛一朵在寒霜中悄然绽放的白梅,清冷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俏媚。
小寡妇何程氏一露面,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债主们,一下子就平和下来。也不推老婆子了,声音也不暴躁了:“你没跑就好,不然我们找谁讨债去?”
“我是不会跑的,更不会赖账。”何程氏轻叹一声道:“但现在实在是人财两空,你们就是杀了我,也还不上钱。”
“我们不要你命,我们只想要钱。”债主们七嘴八舌道:“忙活了一年才那么点收成,老板娘你不能不给钱啊!”
“就是,给你家干了一年活,到头来不结工钱,我们过年喝西北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