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棣已将三司积压的案卷批复完毕,他摘下那枚总往下滑的拇指翡翠扳指,青玉台阶投下的光影,恰好笼住他半边身子,十二岁的少年,身形在玄色蟒袍里显得颇为单薄。
“殿下,刑部要犯的秋决名单……”
左丞相捧着奏章,抬头之时,正撞见太子用朱笔在折子上勾画的侧影。
日光透过雕花窗棂,给那孩子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却照不透他眉间蹙起的浅浅愁痕。
老臣喉结动了动,后面的话却哽在喉头——
这般年纪的贵胄公子,本应在御花园里扑蝶斗蟋蟀,尽享童趣才是。
“秋决案犯二十三人,着大理寺复核。
另,着御史台查实徐州府尹私放死囚一案。”
柳棣搁下笔,羊脂玉镇纸在案上轻轻一磕,又道:
“父皇常说人命关天,诸卿以为如何?”
阶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应诺声,混着鎏金鹤炉里新添的沉水香气,在殿宇梁柱间盘旋不去。
右都御史望着那叠批红的奏章,忽然想起三日前皇帝召见时,御案上垒着的分明是安西都护府新贡的七巧连环锁。
散朝之时,暮色已染红宫墙。
柳棣端坐在空荡荡的议事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银线绣就的云纹。
父皇说今日会差人送“课业”来,却不知这次是《战国策》注疏,还是又要他拆解那些奇巧机关匣。
青玉案头的铜漏指向酉时三刻,柳棣正要将最后一份奏章归入檀木函,忽见朱漆立柱的暗格里闪过一点鎏金光泽。
他踮起脚取下机关匣,海棠纹银锁“咔嗒”一声弹开,露出半幅薛涛笺,上书:
戌时三刻,着内侍服自西华门出。
若解不开九连环,就罚抄《海国图志》三遍——你香菱姨娘新制的杏仁酪可等不得人。
朱笔在“罚抄”二字上洇开团团墨迹,柳棣抿着嘴把纸条凑近烛火,果然见背面浮出磷粉绘就的密道图。
檐角铜铃被暮风撞响,碎成粼粼波光,他摸着袖中父皇去年生辰所赠的黄铜怀表,突然觉得蟒袍下的心口跳得比观星台的浑天仪还快。
戌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声,柳棣已蹲在瑞德行宫的白石桥下。
镶金错银的机关锁咬住最后一道机括时,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御书房的那场博弈——
父皇用三枚西洋镜碎片拼出整座神京的微缩模型,而此刻眼前豁然洞开的琉璃世界,竟比那日所见还要璀璨三分。
“可算没笨透。”
湘云的声音从紫藤花架后悠悠荡来,她怀里抱着的鎏金八音盒,正淌出《胡笳十八拍》的悠扬调子。
“你宝钗姨娘在沁芳亭摆了十二道连环锁,说要考校太子殿下这半年的功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