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儿逃过一劫,心中重重舒了一口气。她微微抬起头,从她的角度,未看见全貌,只能看到锦衣少年锋利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还不下去?”
冰冷的声音暗含警告,窈儿忽略心头那一丝悸动,用衣袖沾了沾唇角的血迹,低头退下。
……
夫妻俩进内间换衣裳,一件衣裳换了一刻钟还久久不出,明澜没有擅自离开,亦没有催促。他唤人把满地狼藉打扫干净,正襟危坐在圈椅上,心中想方才那个丫鬟。
和活泼大胆的明薇不同,明澜作为顾衍的嫡长子,顾衍对他的教导精细严苛,比对太子还上心。明澜也争气,文韬武略样样皆精,在京中和他同龄的少年走马斗鸡、饮酒做乐时,他已经吹着烈烈西风,跟着二叔和西戎人厮杀了。
他少年老成,方才顾衍关心则乱,没有注意到颜雪蕊眼中对窈儿的担忧,明澜看得一清二楚。母亲为何如此在意一个婢女?
他不知道,但在沙场上练就的敏锐直觉告诉他,此事最好替母亲瞒过父亲。所以他开口救下那个丫鬟。
明澜纠结地紧拧眉头,脸上神色复杂,此时才有一点少年的情态。
他比明薇早出生两年,而且他记事早,所以有些明薇不知道的事,他知道。
幼时的他记得母亲的怀抱柔软馨香,她会摇着拨浪鼓逗他笑,温柔地抚摸他的额头,给他缝衣裳鞋袜,把他抱在怀里哼缠绵悠长的歌谣。
可是母亲不开心。
她那如水的眸子总是常含忧愁,幼时的他不懂,后来长大些,他隐约知道母亲的忧愁来自父亲,父亲总欺负她。
每次父亲来主院,母亲会变成惊弓之鸟,然后所有的下人被清走,主院房门紧闭,传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的抽泣呜咽。那时他大约四五岁,不顾众人阻拦,拿起小木剑就闯了进去。
就算是父亲也不能欺负温柔的母亲,他要保护她。
……
那是他第一次跪祠堂,父亲倒没有重罚,跪了一夜后便叫他起来,此后他结束了懵懵懂懂的孩童时代,开始开蒙读书。
他开蒙早,读书多为儒家典籍,从《三字经》开始,到《礼记》、《孝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读书后便并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整日黏在母亲身边,父亲待他威严又不失宽和,握着他的手教他读书习字,带他骑马射箭,会在他晨读没有起床时呵斥他懒惰,也会在他骑马擦伤时给他准备金疮药。
越发长大,明澜心里越发纠结。他这时候才懂幼年以为的“欺负”是什么,也明白母亲为何常含忧愁。身为母亲的孩子,她生下了他,他该保护她,像小时候那样,母子天性。
可……可是,他同样是父亲的儿子啊!父亲的教导呵护,他从小念的圣贤书,他怎能违抗父亲呢?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之下,明澜长到十二岁,那时母亲和父亲的关系已大有缓和,他跟着二叔去西北历练。西北风沙急烈,远不如京城舒坦,他却悄悄松了一口气,不用夹在双亲之间为难。
他每年回来一次,母亲身子虽柔弱,气血不足,气色倒不错,也不似从前那样眉眼含愁,父亲温和体贴,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鹣鲽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