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气未过,日头落的早,才说了这几句话,外面又是黑乎乎的一片了,这时岑安知忽然亲自果来传话,说是皇帝让皇后可以过去了。
看少商面露疑惑,皇后道:“我跟陛下说过,等子晟醒了,就让我过去。你也一道去吧。”
少商并不想去,迟疑道:“凌大人……”
“他现在姓霍了。陛下本来想叫他改回本名无伤的,可子晟却坚称不疑——以告慰过世的霍夫人,还有那个替他送命的可怜孩儿。”
皇后道。
少商一时怅然——阿狸抢走了阿狰的名字,阿狰因此逃过一死,用阿狸的名字继续活在这世上。她定定神,轻声道:“太子殿下不去吗?”
皇后道:“我让他这几天待在东宫别出来,什么都别插手……唉,他也插不上手。”
少商随皇后坐在凤舆中,黑黝黝的宫巷中灯影重重,她觉得恍若梦中,此情此景就如臆想出来一样光怪陆离。今夜的宫廷似乎格外肃穆安静,宫婢和宦官无声的穿梭往来,没有表情,没有声音。
皇帝寝宫弥漫着浓浓的药气,外殿还聚着一大群侍医,等待随时召唤。
皇后并未从正殿大门进去,而是由一名小黄门引着从偏殿绕路,走了约半刻钟,他们来到一间精致静谧的内室,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绒毯,是以落足无声。
这间内室的正当面挂了一幅巨大的落地帘子,重重叠叠的厚重锦缎,刺绣着细密繁复的猛兽花纹,将里外隔开。
皇后坐到锦帘侧面的一张枰具上,并向少商招招手,少商就坐了过去,顺着皇后的手指指向看去,浓密垂挂的锦帘之间刚好有道缝隙,可以让她们看见外间的情形。
少商便从那道缝隙中凝目望去,外间当中跪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三皇子,另一个是……她一阵眩晕,几乎坐不住。适才皇后说她瘦了一圈,她没照过镜子,不知道是什么样才叫瘦了一圈,现在她知道了。
三皇子正在说话,霍不疑略略侧身听着。
他内穿白色的绫缎中衣,肩头披着一袭浓厚墨黑的绒袍,襟口松松的露出坚玉般的胸膛,上面缠着透血的绷带,一头鸦羽般的长发只用一支素净无纹的羊脂白玉簪绾住,清瘦苍白的面庞衬着鬓边竟有几分冷肃幽青之色。
“……纪遵找了十几位博士比对笔迹,凌益那厮又不是读书人出身,不会写好几种笔迹,比对起来容易的很——就是凌益的笔迹没错!”
三皇子不屑之极,“那些睁眼瞎们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哼哼,当初拍胸脯担保凌益的是他们,如今缩起来不见人影的还是他们了!”
“殿下少说两句吧。”
霍不疑轻声道,嗓音中透着暗哑。
“昨夜父皇明明已经证实子晟的身份了,那些混账还是喋喋不休,在外面议论什么‘偌大的一座城,凌益才几个人手,如何能破城灭家’。废话,所谓千里之堤毁于一旦,以有心算计无心,有的是办法!”
三皇子冷笑道。
皇帝也似乎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神色凄怆:“阿狰,你父亲临终前有没有说什么?……当即就毙命了么。你,你仔细说说。”
霍不疑的心早痛的麻木了,眼前闪过如山岭般高大的父亲轰然倒塌的情形,短短一瞬间,他父慈母爱手足和睦的童年就结束了。
“那时我们已被围困很久了,城内什么都缺,果腹的,御寒的,都不够了。好在背靠旬阳山,城内水源还在。那日晌午,阿狸拿了两枚杏子来炫耀,说要换了我的衣裳出去玩,因为姑母总关着他——我已经许久没吃到新鲜果子了,便答应了他。”
霍不疑的声音越来越低。
皇帝胸口隐痛。
丰县霍氏本是富甲一方的人家,不论外面如何天灾人祸,霍家何曾短缺过什么,霍翀的幼子竟连个杏子都馋,可见当时围城如何艰难!
恍惚间,皇帝想起了霍翀临行前问自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