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如意望着他那副公事公办的背影,心底又?泛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那种心幽幽往下一沉的感觉,叫她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了,猛地往后仰倒在床榻上,发了会?儿呆,又?抱着兔子玩偶自言自语,之后还把脸埋在兔子里无声?喊叫了几声?。
她在床榻上烙饼似的翻来滚去。
她可能真吃坏脑子了。
约莫又?候了半个时辰,巷中依旧阒无人踪,姚如意便关上窗,落了铺子的门闩。踱回院子时,先去看了看汪汪和大黄它们,掀开?被炉周围的被子,它们都窝在里头挤成一大团睡觉呢。
幸好它们也没事,姚如意将?手伸进去挨个揉了一把。
灶房里,丛伯领着三寸钉和丛辛洗米洗菜,预备熬粥。三寸钉和丛辛他们俩不愧是平日里常干活儿的,身?强体壮,几乎是吐过?第二?日便能下地了,第三日都恢复正常了,半点看不出曾中过?毒。
她看了眼?那一大锅粥米,便叹了口气,又?往姚爷爷屋子里一探头。
老爷子正替她收拾那些老旧的书籍、课业,眯着眼?一份份拿出来看。其他教辅材料还需些时日编修,姚如意便想先把国子监的优秀诗文集理?出来,可姚爷爷好似各个都看不上眼?,嫌弃地这个扔到筐里,那个也搁在一边。
不过?,姚爷爷还是有所得的,择选出来了十几篇满意的,摞成一叠。姚如意好奇地喊了声?阿爷,把桌案上姚爷爷千挑万选出来的策论、时文以及一些诗词翻了翻,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些能入姚爷爷眼?的昔日学?生课业,都是一个人的。
也不是旁人,每一份的署名都是“林闻安”,而且还都是他十七岁前写出来的。姚爷爷全都留存得极妥帖,纸张虽泛黄了,却?一张张连边角破损都无半点残损。一看就知晓,他对这课业十万分的满意。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将?这些文卷归置齐整。
可恨的学?霸,可恶的二?叔。
当年他在国子监肯定是其他学?生的一生之敌。
之后她反正也无事,便也蹲下来帮姚爷爷大致规整,这些堆了好几个箱子,阿爷一个人还不知要弄到几时呢。
收拾的时候,她竟然还发现了这么多?年姚爷爷和林闻安往来的书信,也攒了厚厚一大箱子。姚爷爷将?每一封书信都按时间从?封套里取了出来存着,是以一眼?便能瞧见内容。
姚如意见是书信,本不敢看,可姚爷爷瞥见她伸出又?缩回的手,笑道:“不妨事,你尽管看。”
她心头一动,仰脸冲姚爷爷笑了笑,她确实想看。
以前的二?叔是怎样的人啊?她其实也时常想。
书信跨度整整八年,师生从?最开?始相?互慰问身?体、互荐民间良医或药方,到分享许多?日常琐事,每封信都写得很长,末了却?总会?殷切地落下“盼安好”几个字。
姚如意起初蹲在地上看,后来席地而坐细读,从?午后到日落,看得既唏嘘又?觉温暖,竟有些看不够。
先前那叠姚爷爷整理?出的二?叔的文章,她瞧不出究竟好在哪儿,但是书信里的点点滴滴、一字一句,明明是最为寻常的语言,她却?看出了林闻安与他人最为不一样的,不是辞采,而是心境。
尤其林闻安最开?始因伤重不能起身?,在床榻上躺了两年,只?能靠父亲背着到院子里走一走,这样苦闷痛苦的日子,他几乎度日如年,但他却?在信中对姚爷爷说:“一日,窗前来了只?麻雀,头圆身?短,站在晨光里梳理?羽毛,学?生奋力?伸长手臂,终于将?米粥撒到窗沿,笑看它低头一粒粒啄来吃尽了,便觉这人世尚有眷恋。
虽仍不良于行,但学?生很好,也盼先生好。”
姚爷爷回:“甚好,鸟儿也慰人心。”
姚如意一封封翻阅到最后,林闻安最近一次寄信来问候姚爷爷时说:“先生可好?多?亏先生为学?生四处搜罗打听的名医,学?生已能渐渐起身?行走,虽不能跑跳,却?不必再劳烦老父的背脊。今日遵照医嘱沿河岸慢慢地走着。
盛夏昼永,临溪试步,连淌过?的河水都觉沸腾似的,不知京师此时可会?如抚州这般炎热?此行漫无目的,学?生却?嗅到了抚州城中花草树木热烈生长的宜人气息。先生寄信来总说很好,可王雍来信却?谈及先生正受病痛折磨,学?生百忧于心,待身?子再强些,必返京探望先生。
唯盼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