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下了一场大雨。
他步行走了十几公里,到家门口时已浑身湿透,口腔里都是土腥味,一阵目眩神迷。
母亲为他开门时吓了一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展骆一句话也没说,躺在父亲平时看球赛的那张摇椅上,电视里解说员仍热血激昂,声音穿透他的耳膜,酸涩频频袭来,
父亲被电视声音吵醒,骂骂咧咧地从卧室走出来,他们因为女人结婚的事已经六个月没讲过话,再次见面却没有表现出关心。
展骆听着他的脏话狂笑起来,笑得太过激烈还差点咬到舌头,藏匿在神经后方的想法快要撕裂他,他只能用笑声来代替自己的犯罪想法,理性在所谓的“觉醒”与“出卖”之间,有时只是一步之遥,他认为在那一刻,自己精神仍在卖。淫。
母亲被他的笑声再次吓到,端着姜汤来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喝一口停下诡异的笑声,她可不想再看到父子打架,她收拾不了残局,也没有力气面对两人的闹剧。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像个男人嘛”
父亲还是习惯用万人之上的神情,说让展骆感到危险的话语。他看着父亲的眼停止了笑容,脑海里回响的不是吼叫,而是一种异常冷静的念头。
——必须终结它,才能获得新生。
信念一旦落地,如同咒怨,不死不归。
展骆有了新的目标,便立刻从分手的悲痛中抽离出来,他开始频繁回家,每次都带着保养品和礼品,分手后的第二个月,父亲因为胰腺炎住进了医院,展骆身为家里的儿子必须承担重任,每天都来医院陪护,主动修复了和父亲糟糕的关系。
展父退役是因为心脏方面的疾病,因此才将自身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他常年吃药,时常胸闷、头晕,但他固执得很,坚信运动员出身的自己身体素质不差,因此体检总是不济事。
过了六十岁后,他总爱买各种来路不明的保健品,广告词上写着“强心”、“安神”,展骆不止一次在家里看到保健品的宣传册,写着什么“三七粉可替代西洋药”的宣传语,在药厂工作的他深知保健品的套路,但却从没对父亲劝阻过。
出院后的展骆伪装成孝顺的儿子,给父亲买保健品,甚至亲手磨粉、分袋、贴标签,将保健品药和西药混装在一起。
男人嘛,总是粗心大意。
而母亲嘛,从来不会管父子俩这些邋遢的臭毛病。
他在研究资料中查到的含微量□□成分的草本粉末,一种毒性轻微但长期摄入会造成心律紊乱、增加心脏负担的物质,他控制好了剂量,只在所谓的“安神粉”里放一小撮,不致命,但可以慢慢积压成病。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几乎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妄想,无非是无痛无痒的恶作剧罢了。但展骆却因为这些行为感到解脱。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泥坑里埋热带鱼的时光,那些浮梦令人畅快无比,他再也不需要安眠药即可入睡,也不会再想起女友。
展骆没有因为失恋就放弃读书会的工作,他很感激秦落给了他这个名额,于是主动当起了车队司机,经常跟随公益组织去山区扶贫。
在他去山里支援的日子里,母亲曾给他来过电话,询问过保健品是否安全,因为展父的胸闷忽然加重,甚至出现了夜间盗汗的现象。
展骆劝母亲放心,他说现在正直梅雨季,是天气潮湿所致,他在电话里问起母亲的心情,问她想不想过些天和自己出来旅游。
母亲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问他在山里热不热,最后没来由地说了句:“你爸那脾气,我年轻时候也想过离开,但你知道,人活一辈子就是熬。”
一切都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命运也在帮他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