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慎中只是刚刚进御书房的小透明,他不禁看了看资历比自己更老的首席和另一名伴读学士。
“问伱的意见。田汝成是你的同科,他上疏言《水浒传》叙宋江等事,奸盗脱骗机械甚详,且变诈百端,坏人心术。撰书人都是子孙三代皆哑之罪,此书该禁绝。你怎么看?”
“……国务大臣们票拟以为可,臣以为,诸公是思虑周详的。”
王慎中没主见。
黄锦刚才都说了,如今关于武进士名头的议论是文人担忧武臣势大。国务殿把这件小事呈来圣裁,也是隐隐表达一下他们的担忧,至少是朱厚熜“军伍联赛”的想法提到军务会议和国策会议上之后,让他们感到头大。
哪能这么刺激民间好勇斗狠的心呢?还要建专门的校场、卖票让他们看?
“懋榖,你的看法呢?”朱厚熜又问另一个御书房伴读,正德十六年的进士江汝璧。
“臣以为,此事小题大做。田汝成授职南京刑部主事,这道奏疏将民间作奸犯科之事归罪于《忠义水浒传》等书籍之流传,实在谬论。国务殿以为可,实因田汝成任职南京。此书若禁绝,乃予江南士子、书商口实。以这等小事显示朝廷推行新法甚至于早已严加防范造反,也实在落于下乘。”
江汝璧这话说得王慎中侧目:勇啊,说国务大臣们落于下乘。
“九和,你呢?”
御书房首席顾鼎臣行了一礼:“臣以为,非但不该禁绝,还该效仿那三国,将来刊行于《明报》。”
“哦?为何?”
顾鼎臣笑着说:“此前有一桩趣事。昔年陕西有流民为贼,趁天降大雪突袭官兵大营,竟得手擒了主将。那主将羞愧疑惑,问那流贼头目:‘尔等不识字,不通兵法,何以知道用此天时?’”
他突然讲起了故事,王慎中与江汝璧不由得都看向他。
只见顾鼎臣侃侃而谈:“那流贼头目答曰:‘吾等不知兵法,只知宋公明雪夜赚索超耳!’”
朱厚熜哑然失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顾鼎臣说道:“兵书向来不轻传,也十分艰深。为防内贼兵乱,私学兵法甚至于有罪。那《水浒传》中所谓变诈百端,实则也不乏谋略。如今陛下有奖武之心,求才若渴,武举殿试之前则重武艺轻谋略,然良将始终要知兵法韬略。推行此书,民间有忠义勇武之辈若能以武举进深,多少能懂些粗浅计谋。”
朱厚熜笑着反问:“不怕将来反贼更难对付?”
顾鼎臣行礼:“陛下心忧天下百姓生机,如今新法,生员便可为官,欲以读书明礼之人代贪酷狡诈之吏。所谓官逼民反,官府若行善政,百姓何必要做那杀头买卖?陛下既推行简字,刊印明报,实则意在启民智、增民力。以陛下胸襟,推崇此书,反倒是让将来倍增之官要用心遵行大明律例。否则,害民成贼,不好对付,渐成大患,问罪起来更难推脱责任。”
“你这也是辩证法啊。”朱厚熜瞅着他,在御书房待久之后,确实都越来越了解皇帝。
王慎中看着顾鼎臣的笑脸,他低下了头:还是太嫩了。
“三国还没连载完呢,三国里也有许多谋略。”朱厚熜指了指那道奏疏,“批朱吧:有什么好怕的。官吏行善政,不怕兵民反。”
说罢就站了起来:“起驾吧,去看看选出来的天罡地煞,还有朕的勇将们这三个月练出来的新兵。”
……
武举会试历经五日,已经尘埃落定。
陆炳名列第十七,俞大猷也只是第五。
殿试之前,以武艺为先,顶多会试之后加了一道“识字”关。
有生员出身的俞大猷文、武、兵法三修,没能比过四个武艺、力量都相当离谱的“壮士”。
现在,这正副榜共一百零八人还没离开五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