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班单于原本几乎失去了血色的指甲,此时已经涨紫成了一片深沉的瘀色,鲜血从指尖与指甲的缝隙里一滴滴淌出,他没有回头看一眼镇北大军到来的方向,双目死死地盯着那一块巨石。
青屏山中,纵然埋伏了戚玉霜的羽林军,那又如何?
羽林军兵力不过万数,即使犬戎折损大半,也完全不惧。更何况,若是羽林军兵力足备,戚玉霜又何必出此虚张声势之语,恫吓犬戎大军?
尤班单于的视野渐渐恢复,明亮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一丝快意的微笑却如同癫狂般浮上他的嘴角。他猛然开口,露出一排被猩红血液浸透的森白牙齿,大笑道:“戚玉霜,此诈我也!”
鹰师副头领耳中听着越来越近的镇北军人喊马嘶之声,心惊肉跳地道:“单于陛下……何出此言?”
尤班单于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志得意满的了然:“羽林军不过占据时间之利,先入青屏山。若戚玉霜兵力足用,何须设此疑兵之计?”
“她故设疑兵,装神弄鬼,不过是为了让我军心生动摇,不敢入青屏山,转而向后,与镇北军决一死战。镇北军十万兵力,我军必败!如此,便中戚玉霜之计矣!”
尤班单于猛然抬起头,目光一寸寸扫过扼虎口两侧的山岭之上,发出一阵虚弱的冷笑。
鹰师副头领听到此处,也明白了尤班单于话中之意,激动道:“单于陛下的意思是,若青屏山中真有伏兵,理应埋伏在两侧谷口之上,我军踏入扼虎口之时,封锁谷口,即可全歼我军。如今既不见羽林军踪影,山崖上也不见伏兵,可知戚玉霜所言必假。她手中兵力,恐怕根本不足应对我军,只是故布疑阵,动我军心,逼我等回身与镇北军交战!”
尤班单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睛。
京城三面被青屏山环绕,欲出京畿,到洛江平原,必须越过青屏山。而扼虎口号称“京师锁钥”,欲度青屏山,又必过扼虎口……
戚玉霜竟想用这把锁钥,困住他数万犬戎大军吗?
就在此时,一身悠长的雁鸣,忽然从大军头顶之上的天空中传来。
鹰师副头领抬头望去,正见漆黑的夜幕中,两行的大雁斜掠而过,向着西南方的天际迅速飞去。
他的心中陡然一惊:时值春日,大雁北还,为何在此时出现突兀两行鸿雁,竟向南归?
心脏莫名开始狂跳,一种不安的阴云,逐渐笼罩在了他的心上:传说大雁乃圣神的使者,往返不怠,以昭示四季时令,如今却突然逆时而飞,恐怕,此乃不祥之兆也……
然而,尤班单于听到那一声悠长回荡的鸿雁鸣叫后,竟也仰头上观,见到天空中的景象,忽然大笑道:“春日大雁北飞,此雁却独向西南而去,此诚为我军引路也!”
“全军听令,后军据守扼虎口抵挡镇北军,大军继续向西,进入青屏山!”
犬戎大军再次开拔,沿着扼虎口谷道,向着夜色中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青屏山挺进。
缺月高悬,星斗黯淡。
向前行军的犬戎骑兵一步步踏入了青屏山深处,山岭突兀,断崖嶙峋,来时平踏在他们马蹄之下宛若平地的山石草木,在此刻都变成了狰狞的凶兽,潜伏在黑暗之中,每一棵坍塌在地上的巨木,每一道深深的沟壑,都充斥着欲择人而噬的无边夜色。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半月之前,势如破竹、誓要一个月内踏平大孟的犬戎骑兵,在夜幕中的青屏山中仓皇地前行着,甚至不敢点起火把,也不敢发出人声与马嘶之声,生怕被镇北大军的追兵迅速察觉。
昏沉的夜色里,方向变得极其模糊,今夜月暗云重,连北极星的也被遮挡在了厚厚的云层之中,仅凭着一点稀微的月色,令人难辨方位。
山势越走越低,尤班单于忽然问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鹰师副头领勒马过来,低声道:“前面就是青屏山的主峰。”
尤班单于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道:“向北而行,走谷道,绕过青屏山主峰。”
副头领愕然道:“单于陛下,主峰以北并无大路,皆是山间溪涧,恐大军难行。”
尤班单于掀起眼皮,目光冷厉地瞟向了他。虽然身躯已经极度虚弱,但尤班单于骨子里透出的那股森然煞气,依旧令副头领在刹那间一阵不寒而栗。
他顿时住口,垂首道:“末将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