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却已经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自己反倒先乐了:“笑吧,笑吧,你外公他要是还在,也不会怪你。我当年愿意跟他,就是看中他脾气好,实在人,家里的脏活累活,哪样不是他抢着干的?”
楚天青已经吃完了一块牛肉馅饼,填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很多。她忍不住问:“外婆,你和外公吵过架吗?”
“没吵过,真没吵过,”外婆抿了抿嘴角,“我也没生儿子,就俩姑娘,你妈和你小姨,那时候村里人嘴多坏啊,说我这肚子不中用,家里的田地没人种,都要荒了。可你外公啊,没红过脸,他就说,姑娘好,姑娘聪明。他一辈子都没说过一句难听话。”
一辈子都没说过一句难听话?
楚天青又喝了两口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陆子昂,恰恰是外公的反面,陆子昂一辈子都没说过一句好听话。
楚天青心想,她要像外公外婆一样,把苦日子熬过去,而不是像陆子昂那样,稍有不顺就抱怨个没完。
楚天青快把汤喝完了,肚子饱了,气也顺了。外婆说得没错,只要还有饭吃,有地方住,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她抬起头,望着外婆,又想听外婆讲故事了。
那些故事,她小时候就听过无数遍,可是现在,她还想再听一遍。
她问:“外婆,你能不能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我好想听。”
外婆经历过的苦难,如同往日风烟,风吹过了就散了,并未在她心底扎下根来。外婆的记忆力也很好,七十三岁了,还是耳聪目明的,她忘记的只有痛苦。或许连痛苦也没有忘记,只是把棱角磨成了钝角,不再刺痛人心了。
外婆缓缓地说:“我老家那边,本来就稀罕姑娘,谁家要是生了个姑娘,那是命好。我爸啊,是鄂伦春族的……你没见过,他人又黑、个子又高,啥样的野味都打回家来,山里的日子苦,能填饱肚子都不容易,咱们那会儿哪敢挑挑拣拣?有东西吃就不错了……”
楚天
青听得入了神,
又问:“外婆,
你们家以前养小狗吗?”
外婆咧嘴一笑,脸上的褶子更深了:“养啊,咋不养?家里养了俩,狼狗,鬼精鬼精的,都是在山里跑大的。我小时候就跟着狼狗满山乱跑,捡野果子吃,抓过野兔子,还碰见过野狼……”
这一瞬间,外婆眼里透着点亮光,仿佛回到了山林之中、阳光之下,那些早就被时间推远了的日子里。
外婆喃喃自语:“等你高考完了,你爸妈也都稳当了,我寻思着,想买张车票,回老家看看……”
楚天青怔了怔,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可是……”
外婆看透了她的心思:“是啊,我爸妈都不在了,早就走了,走了得有四五十年了……老家那块儿,只剩山和地,没人记得我是怎么长大的了。”
楚天青摇了摇头:“外婆,你可以跟我讲,你小时候的故事,你这些年来的经历……我不会忘记的,等我以后有了女儿,我会讲给她听,我们都会一直记得的。”
外婆怔了一下,随即笑了,不知怎么就落下了一滴泪,她抬手随意一抹,把泪水擦掉了,又扭头看了妈妈一眼,嘴里还带着笑:“你这女儿,养得真好啊,咱家姑娘都是最好的。”
晚饭吃完了,外婆收拾碗筷去了厨房,楚天青拿起扫把,默默打扫客厅,把地上的灰尘和头发全都扫干净了,还顺便把地板也拖了一遍。
然后,楚天青又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冷水泼到身上,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实在太冷了,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寒意刺入了每一根毛孔里。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已经习惯了宿舍浴室里的热水,再也适应不了家里的冷水。
楚天青匆匆洗完,跑回了卧室。妈妈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路:“宝宝,妈妈刚和你爸打了电话,今晚我和你爸睡客厅,你和你外婆睡卧室,好不好?”
楚天青点了点头。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和外婆挤过一张床。那是炎热的夏天,外婆用一把旧蒲扇轻轻给她扇风,把她藏在床上的蚊帐里,风声混着蝉鸣声,响在耳边,没一会儿,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