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代价实在太大,这辈子再没了后悔的机会。
…
一群人划着筏子在河面四处溜达。
傍晚时分,天色微微暗沉,远远瞧见一行人从下游渐渐露出身形。
一开始是几个小点,不过片刻,身形轮廓越变越大,越来越清晰,满粮和朱大桩朱来财几个汉子心口砰砰跳,原本丧气懒散的精神倏地一散,身板下意识挺了起来。没人招呼,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攥紧了撑杆,驶着歪七扭八的筏子转了个弯,划动着往下迎。
满粮一马当先,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嚎道:“是叔不——?”
“大山,满仓,是你们不?”
“是你们回来了吗?”
“是我们——”那头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同样扯着嗓子嚎了句。
哎哟,这熟悉的嗓音,一群汉子猛拍一把大腿根,顿时嘴都笑歪了。虽然离得有些距离,实在看不清筏子上都谁谁谁,但听这喜悦的声儿,乐得就差直接嚷嚷他们找着人了,没空手,没白走,这趟稳妥!
还真让他们找着了啊?被洪水卷走还能活啊?!一个个激动地面红耳赤,但咋这么不信呢,连忙问道:“是不是找着小宝了?”
“找着了,找着了,还找到了青玄,俩娃一起的!”这回开嗓的是赵老汉,“哎哟,你们是不知道有多赶巧,半夜路上恰好碰见了,这说出去都没人信,差点就错开身了!”
可终于回来了,他心头狠狠松了口气,说完话狠狠揪了两下鼻子,哎妈呀,给他臭的,都忍不住翻白眼。
这日子过得是真闹心,整日跟住在了茅房里一样,吃饭打盹都得掀开蒙面的布,别说张嘴咬饼子,就是吸口气那都是折磨,这可比大旱逃荒还折腾人,一个费脚力,一个纯费人。
脸上裹两层布都挡不住,真熏得慌,他都有点坚持不住了。
“孙老头在不在?在附近就嚷声儿唤换,让他别捞了,赶紧过来,他家明娃子没死,还活着呢!”他冲着猛猛朝他们划来的人吼了一声。
对面的人听见,立马有人扭头朝着一个方向喊孙老汉。
声声传递下,正在另一头捞尸的孙老汉动作一顿,反应过来后,他一把丢掉手头耙子,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大吼一声,连忙操纵竹筏跟了上来。
和赵喜他们缩一堆儿的孙旭明眼泪瞬间包不住了,熟悉的山形,是他从小跑到大的地儿,这里生活着他们孙家祖祖辈辈,祖坟在,阿爷阿奶在,爹娘也在,瞧见那两座山头的瞬间,一股情绪猛击心口,孙旭明鼻涕眼泪齐流,扯把嗓子就开始嚎哭:“阿爷,阿奶,大丫……呜,爹娘,我回来了。”
阿爷在河里捞到了他爹娘尸
体这件事赵喜已经告诉他了,他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当晚他们一家睡得太沉,洪水都涨到了屋里他爹才发现,当时爹就让他先跑,他和娘因为家畜拌嘴拉扯,他那会儿脑子也懵,让干啥就干啥,连鞋都顾不上穿,拔腿就往后山跑。
洪水以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速度疯涨,期间他几次回头,无论咋嚷嚷都没得到爹娘的回应,那会儿他就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之后自己也被卷走,更顾不上伤心难过,再醒来就是见天撑筏往家赶,饿得累得没心思胡思乱想,甚至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进山路不止一条,没准爹娘走的另外一条道呢?
怀揣着的深深渴盼,最终还是被赵喜三言两句无情击碎。
坏消息是他爹娘没了,好消息是他爹娘被他阿爷捞起来了,有河里这么多泡发烂肉变臭长虫都无人收殓的尸体做对比,独自伤心难过了好几日后,他也渐渐换过了劲儿,接受了现实,至少他爹娘走得体体面面,能入土为安。
这就已经很好了。
死在这场灾难里的人实在太多太多,所有人的底线都是一降再降,从要是逃命的时候能顺便捉两只鸡就好了,到饿肚子不算什么能活下来就已经很好了,和最后就算死,只要有人捞有人埋就不算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