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帝之后,秦亮想做一些事反而限制很大。比如现在,他要见宫外的故人一面,就比以前不容易多了。
尤其是与王氏见面,秦亮只能吩咐吴心找机会去告诉王氏。本来他都不想让任何人知情,但吴心以前知道的事便不少,秦亮暗地里做过的事、几乎都有她的参与。
下午宫宴还没结束,秦亮便让庞黑赶车,悄悄从西边的千秋门出了洛阳宫。
秦亮自然不像有些时候的皇帝,皇宫就像牢笼,连出个宫门都费劲。只不过如他现在这般,轻车简行几乎没有护卫,还是有危险的。不过秦亮倒是不怕,他可以通过炁感受到凶吉。
宫墙内外完全像是两个世界,快到延年里时,这边是个小市、周围气氛又不一样了,热闹中渐渐充满了市井气息。秦亮去了一座空宅,先换了衣服和车驾,这才继续前往位于延年里的别院。
王氏则回了家一趟,然后才找到机会乘车来延年里,所以迟到了许久。
如同在长时间风平浪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石头,王氏此时的心情起伏,其实十分复杂纠结。但有些纠结和犹豫是没有用的,此刻若再让她放弃幽会便太难,她的心里早已緊张地期待见面了。
到达延年里别院,她独自一人走进偌大宅邸的深处,忽然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雀鸣叫。她这才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蓦然发现,这里种下的那些竹子在夏季雨水的滋润下,才没过去多久,现而今已是郁郁葱葱长成了一片。外面还是喧闹的城市市集,此间却竟如同清幽乡间的景象。
竹林中那道铺着石板的小径,让王氏不禁有种熟悉之感。
夏日午后的阳光从竹叶间照下来,洒下了点点斑驳光影。王氏沿着这条路前行,恍惚之中像是正在穿梭光阴。
今天王氏的情绪起伏很大,此刻心里似乎有些脆弱,毫无防备之下,她的鼻子竟是一酸,忍不住默默地落下泪来。
穿过不长的竹径,便是一个土坝,边缘处有颗大榆树。秦亮正独自坐在大榆树下的石桌旁边饮茶,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脸上挂着泪的王氏。
“怎么了?”秦亮忍不住问道。
王氏忙拿出手绢,轻轻揩着眼睑下方,深吸了口气,她一边坐到草席上,一边微微欠身,强笑道:“陛下……”
秦亮看了她一眼,径直伸手拉住了她。王氏也没挣扎,顺势忽然扑到秦亮的肩膀上,刚刚擦干眼泪,干脆又抽泣起来。秦亮刚才拉她的时候,关心的眼神好像鼓舞了她,她终于哽咽道:“其实没什么,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忽然觉得这里与祁县老宅有点像,一直到十几岁,妾大多时候都住在那里,所以很熟悉。”
“嗯。”秦亮只是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然后不顾天气炎热抱紧着王氏,并伸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想到平常端庄平和的王氏,这么容易多愁善感,恐怕认识她的人都不一定相信。
王氏的眼睛里渐渐出现了幽深复杂的神情,喃喃道:“细思起来,妾不是想念那个地方,或许只是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吧……以后妾真的不能再陪在陛下身边了。”
她什么道理都懂的,所以刚才秦亮也没多言,只是倾听就够了。不过这时秦亮还是好言说道:“现在不也挺好,卿不用想太多。何况以后我们照样能见面,即使只是一起下棋说话,不也是陪伴?”
秦亮的话这么说,但他其实早就明白,人都是孤独的,因为有些事只能独自承受,比如变老、比如死亡。别人再怎么同情关心,都无济于事,终究不能替人承受、甚至无法感同身受。不过这些话秦亮当然不会再说出口,多年经历过来,他几乎已不会对别人产生依赖,毕竟很多人都是善变的,尤其是妇人。
不过皇帝居然还愿意溫柔地安慰她,王氏显然很受用,她的情绪总算渐渐平稳了。
王氏也不再拘谨,她从秦亮的怀中挣脱出来,仔细看着秦亮的眼睛,又伸手在他的脸颊上缓缓摩挲着。
“陛下待妾一直很好,大概对很多女子都不错吧……不过妾并不怪陛下。”王氏忽然露出笑容,“大丈夫本应心怀四海之志。妾有时候会听到陛下的文治武功,都会为之高兴。”
秦亮只得笑了笑。其实他觉得自己并非绝情寡义之人,经常也会对很多事物心生感慨,只是不允许自己感慨得太久罢了。
现在秦亮不能离开宫廷太久,见到王氏心情好转、脸上也有了羞涩的笑容,他不禁松了口气,接着把手轻轻放到了她的交领上方。毕竟费了一些心思才出宫廷,总不能白跑一趟只是说几句话。此刻的王氏,确实与平常表现出的样子完全不同,秦亮也忍不住想看她另外的模样。正好今日天气晴朗,艳阳高悬,即便身处榆树的树荫里,光线也是十分清晰明亮。除了有点炎热,夏日的风景确实明媚动人。
整个偌大的院落中十分幽静,完全无人打搅,不过毕竟在外面,竹林里的鸟儿有时候好像也会害羞没有安全感,甚至忘记了鸣唱,使周围安静得呼吸可闻。但是很快竹叶之间就有鸟雀忘乎所以了,仿佛争鸣一般极力鸣唱。不知过了多久,忽然竹林间一阵“哗哗”扑腾翅膀的响动,一群藏在其中的鸟雀忽地被惊扰飞了出去。没了鸣叫之中,周围终于又恢复了清幽,唯有石桌上一堆丝绢布料,上面洒着点点阳光,仿若被悄悄染上了金色花纹。
过了一会,榆树下又只剩下秦亮一个人。他不可能与王氏一起离开此地,所以就算不能在宫外逗留太久,他也要等一会再出发。
放到了石桌边的茶壶里,茶水已经冷了。秦亮倒不在意,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品茶,一边独自观赏着庭院中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