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寒冬日本就难熬,数日前一场大雪后,每日晨间都要从城内各处背风的犄角旮旯内拉出数十具冻毙尸体。
汉军什长胡三,回头看了一眼板车上那名约莫只有七八岁的冻硬女童,无奈的叹了口气。
拉车的属下小声道:“胡头,这女娃好像是终字营薛兆丰家的。”
“薛兆丰?”胡三回忆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沉默寡言的憨厚汉子形象。
那名属下又道:“是啊!老薛年初在河北战死了,至今家里未见一文抚恤!今晨有人在城内三孔桥下的桥洞里发现了薛兆丰的老娘和女儿,祖孙俩抱在一起都冻硬了,我们废了好大劲才将两人分开”
说到此处,这名属下顿了顿,压低声音道:“狗日的王伯龙!”
王伯龙乃榆州督抚,当初河北一战他反应机敏,倒是带着部分亲兵一路逃了回来。
如今,城内都在传,上头拨发的阵亡抚恤都被他截留拿去了。
胡三沉默前行许久,忽道:“自打咱们在河北战败,一年粮饷未发了,若不是小尹带着咱们做些羊毛生意,今冬咱们的儿女也未必能比老薛这女儿好到哪去。”
“是啊!多亏了小尹哥!”
胡三带着人将十几辆车拉到城外,深冬严寒,土地冻的梆硬,但胡三还是命手下用铁镐抠出一排浅坑,简单整理了一下尸体仪容,规整放入,又在上头用石块垒了简易坟丘,以免尸体被野狗豺狼啃噬糟蹋。
这算是他们为袍泽家眷能做的最后一点事。
轮到薛兆丰老母和女儿时,胡三特意将祖孙俩葬到了一起,并念叨了几句,“尘归尘土归土,薛大婶带好丫头,一并上路吧。若能在黄泉和老薛相逢,也算一家团圆,胜过在这榆州苦熬!
哎,老薛休怪兄弟们啊,我家里也有老父、一双儿女要养。要怨就怨命不好吧,下辈子你们一家就托生到淮北吧,千万莫再来这金国了!在这金国啊,咱汉人不如狗。”
一番絮叨,像是自我辩解,又像是排遣烦闷。
总之,说了这番话,胡三心里好受了一些。
一群人拉着空车回城时,却在城门处看见了一名熟悉的身影。
收羊毛、羊皮的张传根张老汉
张老汉穿着一身肮脏羊皮袄,一看就是风尘仆仆刚赶到榆州。
城门外,几名督抚亲兵正拉扯着他,骂骂咧咧往城内走去。
离的远,只能隐约听见张老汉一直在讲自己是个收羊毛的,那亲兵却一脸笃定的骂道:“有人盯着你好久了!你这小老儿就是齐国的探子,待进了大牢,吃上狱卒几样手段,看你还嘴硬不嘴硬!”
胡三那名下属见状,不由低声骂道:“呸!这群狗腿子,定是要讹诈张大叔!”
张传根是收购羊毛的上线,若没了他,大伙唯一来钱的路也就断了,汉军军汉自然不愿看他被抓进大牢。
可王督抚的威名仍在,他们可不敢上前阻止。
而胡三的脸色却凝重起来,作为张小尹身边最核心的几人,他自然知晓一些内幕,也猜到了张传根身份不简单。
若老张受不住刑,断了羊毛财路事小,万一将他们都供了出来呢!
略微一想,胡三大步流星入城,直奔猪皮巷。
猪皮巷内,张小尹家破落的院子里,今日多了些烟火气。
娘亲一大早便起了床,守在灶前蒸了一锅过年吃的炊饼。
只是,这道忙碌身影总不时往院门眺望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