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慵懒的女音传来:“真是倒反天罡了,学生抢夫子的钱。”
“啊,崔夫子。”
崔妤是女学的雅乐夫子,容貌妩媚,职位清闲,但因有着博陵崔氏的出身,学生们都不太敢在她面前造次,只没脸没皮地嬉笑两声便作鸟兽散了。
崔妤步履款款,扭头看向面前这个寒酸老实的同僚:“不是我说啊,周博士,您老也别对他们太好说话,这都第几次扯谎撒泼借您银钱了?先前借出去的那些,他们还过一个子儿么?”
沈荔已行至二人跟前,亦温声相劝:“他们皆是世家子弟,出身显贵,并不缺金银之物。不过是看您万事都点头应‘好’,存心戏弄罢了。”
周晦下意识点了点头,还是那副慢吞吞能气死人的语调:“正因其出身显贵,故不可怠慢。他们年纪小,不懂事,长大些就好了。”
没救了,真是“可怜养得应声奴,折腰点头一‘好’乎”。
崔妤翻了个白眼,遂不再管闲事,拉着沈荔入厅,在女师行列寻了个位置坐下。
太学里的男夫子大多带着文人的自视清高,不屑与女子同伍,是以皆昂首跪坐、目不斜视,唯有末尾角落一位眉目清隽的年轻直讲拢袖直身,含笑朝沈荔与崔妤行了个同僚之间的问候礼。
沈荔与崔妤亦颔首还礼。
经年动乱使得旧世家元气大伤,长公主萧青璃有意趁此机会换血,是以太学里不仅破格招录了不少寒门子弟,亦笼络了一些诸如元繁、周晦这般地位边缘的庶族士人为学官。
大概出身寒微,元繁是这群读书人中少有的敬重女子、谦逊有礼之人。
待现任太学博士祭酒王瞻姗姗来迟,议事便正式开始。
果不其然,王祭酒着重提点了上巳节淫祀风波,又以监管不力为由,扣了沈荔这个月的俸禄。
崔妤正恹恹打哈欠,闻言佯做惊讶:“只罚王夫子的月俸不太公平吧?毕竟涉事者十一人,而太学生便占九人,若论监管不力,在场诸位太学夫子人皆有份。”
“崔夫子乃雅乐女师,就不要置喙礼学之事了。”
“礼学夫子管教不严,才会致使学生行非礼之祭。祭酒大人是非分明,如此惩戒恰是公允之体现。”
士人抱团,哪怕所处阶层不同,在男女之别上亦是空前的团结。
“学生行非礼之祭,我确然有责。然按此说法,其少年慕艾、私离学宫,乃诗学博士疏导不力;郊野谶纬,乃易学博士之失职;十一人卷入朝局纷争,亦是春秋博士教导无方……对否?”
沈荔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堵得十几位太学夫子哑口无言。
争论无果,面红耳赤的太学夫子们相继拂袖离去。
反倒是元繁眉目朗朗,说了句公道话:“王夫子无错,请不必自责。”
书学女博士朱若文不赞同将事情闹大,劝慰沈荔:“清者自清,年轻人不必事事都争个输赢对错。”
崔妤似笑非笑:“朱大家真是个菩萨般的好性子。”
女学并入太学门下仰人鼻息,然上头拨下来的款项却并不见增多,僧多粥少,能从王祭酒手中漏入女学馆的经费,不过九牛一毛。
朱若文潜心治学,向来不屑沾染这些尔虞我诈的纷扰,任凭学宫两派风雨欲来、暗流涌动,她自心淡如菊、超然物外。
反倒是崔妤这条自诩混吃等死,梦想有朝一日“靠门生故吏鸡犬升天”的小咸鱼,会不时跟着“王雪衣”扑腾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