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京,天已近黄昏。
一辆青布马车悄然停在刑部大牢外。
大牢常年不见光,墙上生满斑驳的青苔,还未走到门口,已经能嗅到空气里霉菌气味。
刑部尚书早已闻讯候在门口,见顾怀玉一到,疾步上前:“下官已命人备好灯火,相爷随下官来,这边、这边——”
衙役一个比一个懂规矩,连头都不抬,全都当做没见到这位“山中宰执”。
牢房内阴冷刺骨,裴靖逸抖开带来的大氅,熟练地为顾怀玉披上系好。
这些日子,他照料顾怀玉的动作已愈发自然。
昨日还是三朝元老、清流之首的当朝太师,此刻却褪去乌纱与朝服,囚衣褴褛,形容枯槁。
他坐在肮脏潮湿的稻草堆上,胡子乱蓬蓬地垂着,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十岁,哪还有昔日那满朝文臣俯首听令的威势?
听到脚步声,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却在看清来人时骤然黯淡,“顾相是专程来看老夫笑话的?”
顾怀玉不紧不慢地在衙役搬来的椅上落座,裴靖逸在他身后站定,双臂交叠撑在椅背上,雪狐大氅从顾怀玉肩头滑落,被他随手拢起掖在顾怀玉肩头。
“确实如此。”
顾怀玉爽快地承认,扫量一遍董太师,“本相确实想看看,太师最后的模样。”
董太师被他气得面红耳赤,胡须剧烈颤抖:“老夫不过是错信了秦子衿这个欺世盗名之徒!若非如此——”
顾怀玉扑哧笑了,屈指抵着鼻尖,笑意讥诮分明。
“顾相为何发笑?”
董太师顿时脸色更加难堪,怒目而视,“老夫在你眼中就这般可憎?”
顾怀玉忽然将手臂压在膝头,倾身向前几寸,黯淡烛火洒在他清白秀丽的侧脸,他薄唇轻启:“我最恶心的,就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
“自己位高权重,坐在高堂之上,整日以‘风骨’、以‘正义’为名,号令年轻人赴死。”
“你们说得慷慨激昂,说他们是士林脊梁,是国之柱石,是以身殉道的志士——嗯……你们是这么哄骗谢少陵的吧?”
顾怀玉问的毋庸置疑,说罢他就嗤笑,“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自己信么?”
董太师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幻,时红时白,嘴唇翕动,终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顾怀玉瞧他这幅样子,心底叹一口气,“来人,给太师奉茶。”
他随手整了整衣袖,语气平淡:“本相今日来见你,是因令郎现为我门下,此去凉州,你怕是再无归期,本相代他来送一程。”
董太师被这句话吓得一激灵,刚到手的茶盏“砰”地落地,“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
顾怀玉见他如此惶恐,不由地笑了,“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