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雪厚得没扫干净,衙役们个个缩着脖子跺脚取暖,就他一个人,站得跟杆旗似的,一身官袍上都落了霜,要不是相爷回来得巧,我都担心他要在院子里给冻成一尊碑。”
顾怀玉脚步终于一顿,饶有兴趣问:“连本相的一杯热茶都不肯接?”
柳二郎苦笑:“哪儿呢,他连廊檐都不肯靠,跟怕沾上咱们屋檐的气儿似的,倒像是来抓人的,不是来做客的。”
顾怀玉听罢继续向前走,吩咐道:“让人带他进来。”
柳二郎顿了顿,迟疑道:“可他是来找梅公子的。”
顾怀玉淡道:“那就只带他一个人来。”
雪落无声,聂晋站在相府院中,官袍上已积了厚厚一层霜花。
自那日与梅公子在赈灾现场一别,已过去整整半月。
这半个月里,大理寺日日不得安宁。
自他接手赈灾之事起,便知那桩烂摊子绝非轻易可理。
冒领赈衣的、贩卖棉衣的、抢夺发放册的,各色人等前仆后继,一日几十人被缉入牢中,京兆府的狱卒都快连夜加班,大理寺三处牢房也几近爆满。
这在他意料之中。
他本就知道,所谓“为官清直、执法如山”不过是文人笔下的理想。
真刀真枪地入了人间疾苦,才知何为山高水深。
最初他仍按惯例,按法条,按程序。
可几日之后,他就发现这场赈灾远比他想的复杂得多。
表面上是灾民蜂拥,实则鱼龙混杂,行伍之中早混进了整支组织缜密的盗卖团伙——假名册、假户籍、连衣着寒酸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他亲眼看到一批崭新的棉衣刚发下去,转头就出现在西市黑巷的地摊上,搭着铁锅、炭火,论斤售卖。
原以为这是偶发之事,查下去才知,几乎每个发放点都有类似的“掮客”与“线人”,专收成色较好的棉衣,再高价倒手。
他终于明白,那位“梅公子”当初为何要让发下去的每一件棉衣都破旧显眼,带着异味,不是为羞辱灾民,而是为了封死黑市的链条。
他照着那人当初的做法改了赈灾流程,却终究来晚了一步。
几处赈点被强行整顿之后,登记流程变繁琐,昨夜雪后,便有几位真灾民因身份迟迟未能核实,倒在了发放点门前。
今日前来,不为查案,不为兴师问罪。
他是来请罪的。
聂晋跟在柳二郎身后踏入内室,扑面而来的暖香让他呼吸一滞。
他始终垂着眼,视线只及地面三寸,在迈入门槛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撩袍跪地:“下官大理寺卿聂晋,参见宰执大人。”
锦缎摩擦的细微声响传来,上方传来一道慵懒悦耳的嗓音:“聂大人起来罢。”
这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