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就像草原上最老练的猎手,突然闯入一片从未勘探过的密林。
他引以为傲的权谋智慧在此刻完全失效,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行事逻辑,根本不在他精心构建的算计体系之中。
拜裴靖逸所赐,他少年丧父,受尽旁人冷眼,一路踩着尸骨爬上摄政王之位。
在他的认知里,身处朝廷这种虎狼巢穴,每个举动都该有深意,每滴血都该换来利益。
就像他今日这身汉服,一是为省去沐浴熏香的时间,二是,让他自己看起来不像东辽人,博得顾怀玉
的好感。
他从未低估顾怀玉。
在踏入大宸前,
他便排除了“裙带关系”“小白脸上位”这些荒唐想象。
只有从未掌过权的愚人,
才会天真地以为草包能在这个位置上活过三天。
真正的权力场,是比草原狼群更残酷的狩猎场。
光是识人用人这一项,就足以筛掉九成九的庸才,要看清每个下属的底色,要辨别每份奏报的真伪,要在重重谎言中抓住真相的尾巴。
更不必说平衡各方势力,在刀尖上行走的胆识。
所以他理所当然,将顾怀玉放在与自己相同的高度上去推演——冷静、权谋、擅御人心。
因此他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顾怀玉不是他的同类。
杀乌维不为示威,赈灾民不为邀名,连此刻随手抛来的金橘,都纯粹得让他心惊。
这种近乎天真的行事方式,却偏偏让满朝文武甘愿俯首,让京中百姓愿意为其赴死。
耶律迟向前探的身躯发僵,灰蓝眼眸罕见蒙上一层茫然,沉默片刻,终是快速果决地问道:“为何?为何做这些事?”
顾怀玉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将随手将剥好的金橘放入口中,还是跟方才同样一个回答,“本相只是做该做之事。”
不然呢?
领了朝廷俸禄,自然要办些实事,道理不是明摆着的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自脊椎窜上耶律迟的后颈,那是一种极其强烈无法克制的发颤,仿佛从灵魂深处传来。
这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
不是他能演算的局。
他们从来就不是同类,顾怀玉就是他曾经以为的“天道”。
顾怀玉不想听他再问一些“常识”问题,扶着软枕坐起身来,意兴阑珊道:“今日是元夕灯会头一日,朱雀大街灯市一夜无眠,使团马上要离京了,你这小通译还不去看灯?”
耶律迟听出了他的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