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旦开始回忆过去,就说明已经老了。乔岩端起酒盅道:“爸,你要是喜欢,下次我专门去山西给您买一些回来。”
张曙明与其碰了下杯,喝下去咂巴着嘴道:“再好的东西,一个人独享总是无趣的。我年轻的时候,几乎每天喝,最疯狂的时候三斤都不是问题。现在年纪大了,半斤都喝不了,总觉得不对味了。”
乔岩似乎能猜到他的心思,道:“爸,只要有时间,我就回来陪您喝。退下来了,才开始正儿八经享受生活。对于我和小梵来说,您身心健康,就是我们的福气。”
张曙明抬头看了眼,拿着筷子吃了几口问道:“你爸现在在干嘛?”
突然扯到他父亲,乔岩不知什么意图,实话实说道:“他自己经营着一家饭馆,干了一辈子了,闲不住。倒不图赚多少钱,当成了爱好。每天忙忙碌碌的,过得挺充实。”
张曙明沉默了片刻,端起酒道:“我和小梵她妈的事情,估计你也知道了。这是我们的事,和你们无关,不要因为这些而影响到你们。我能看得出,小梵很爱你,否则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结婚。”
“如今,婚结了,孩子转眼要出生。关于你的职业规划,小梵和我说了,我们没意见,只要她能接受就行。现在交通发达了,城市与城市发展的差距也比较小了,其实在哪都一样。京城嘛,就是听了名声了,居住还不如小城市舒服。”
“回头我想办法把你的户口迁到京城来,毕竟这边的医疗教育是其他城市无法比的。将来孩子就留在京城,我们帮你们带。”
这时,高梵端着炒豆芽上桌了,道:“你俩赶紧吃啊,别光顾着说话。我再炒个土豆丝,马上就好。”
乔岩能感觉到这个家的冷清压抑,即便徐雅洁高竹君在,也热闹不到哪里去。不像他们家,虽说不那么富有,至少有欢声笑语。老天是公平的,给予了什么,就会夺走什么。
之前几次见面,张曙明总是带着职业习惯端着,似乎把他也当成了下属。倒是今天,态度和语气都放了下来。乔岩举起杯道:“爸,谢谢您的理解和支持,我听您的。但有些事,您得听我的。”
张曙明露出异样的眼神,乔岩继续道:“我感觉您今天气色不是很好,可能因为我们的婚礼累坏了,不管您和我妈什么情况,我和小梵是您最亲的人,您若这样,我们走了也不放心。”
“您不是喜欢钓鱼吗,得有个爱好,就像屈叔一样,喜欢摄影,全国各地跑。夏州的房子过段时间就装修好了,我想接您过去住一段时间,我和小梵都在,正好能陪您。顺便去我工作的地方转一转,说不定还能给我提点意见。”
听到这个提议,张曙明来了兴致,道:“邢亚川早就叫我过去,一直没时间,行,听你安排。”
乔岩开心地道:“那说好了啊。这酒盅太慢,喝着不过瘾,咱们换大杯。”
“你和屈建军没喝多?”
“没,专门留着肚子和您喝。”
张曙明露出了笑容,端着杯子道:“这还差不多,喝!”
高梵炒好菜参与进来,端着白开水道:“爸,咱俩也好久没坐下来聊聊天了,借今天这个机会,和您交交心。”
“从小我就很崇拜您,奶奶说,您是当将军的料,要在战乱年代,比爷爷还要强。您十六岁参军,主动提出要去厦门,当上了梦寐以求的飞行员。后来又辗转南海、大连、青岛,最后才回到京城。爷爷驻守在西北边疆,而您保卫着东南沿海。”
“奶奶在解放军总医院,姑姑在海军指挥学院,可以说,咱们一家两代四口人在为国家奉献。其实我也想当兵的,你们不让,说当兵太辛苦。我听从你们的意见,大学毕业后又去了日本,再回来参加工作,可以说,一切按部就班。”
“在外人眼里,我的家庭很骄傲自豪,可外人看到的,永远是风光的一面,却看不到酸楚的一面。从我记事起,就是一个人,和留守儿童没什么区别,吃着百家饭,什么都靠自己。一年才能见您一面,有时候两三年。我妈生意忙,也顾不上管我,看着大大咧咧,活泼开朗,其实我严重缺乏安全感和归属感。”
“后来,你们给我介绍对象,不是这个领导的公子哥,就是那个老总的太子爷,我统统都瞧不上。他们能给予你们想要的,却给不了我想要的。我是个人,而不是什么交易品,牺牲我的幸福满足你们所谓的联姻,我做不到。”
“遇到乔岩嫁给他,是我最正确最理智的选择,因为我选择了爱情。也许您不看好,但我们是彼此相爱的,时间会证明一切。你和我妈在我结婚后选择离婚,确实难以接受,但尊重你们的选择。”
“既然分开了,说再多话也没用了。爸,您永远是我爸,我也永远是您唯一的女儿,我和乔岩不管将来在哪生活,都会为您养老送终的。这个家只要我奶奶在,就不会散。您当然有再婚的权利和自由,但我不希望出现不该出现的人。”
高梵的话看似很随意,句句深藏涵义。张曙明在工作岗位上独断强势,但在女儿面前,变得柔软温情。复杂的眼神流露出怜爱、彷徨,甚至不安。微微叹气道:“小梵,爸爸妈妈是爱你的,不要因为我们而影响到你们。如今你长大了,我也老了,有些事我会处理好的,不会给你留任何隐患。这个家,所有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
高梵看了看乔岩,道:“爸,我不争什么,但要把这个家守住。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让乔岩好好陪您喝。”
这晚,乔岩陪着张曙明喝了不少,俩人聊得话题也渐渐深入,从过往聊到现在。他透露了一个信息,说部队不打算让他休息,还要考虑再度起用,具体什么位置没有明说。
不管到什么位置,已经是退下来的人了,不会重返实权岗位,顶多学院协会之类的虚职。这是照顾老同志的惯用手段,或者说给退休人员的过渡期和适应期,否则,极大的落差感足以击穿“脆弱”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