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遇见一个像容真真这样合心意的学生是很不容易的,聪明,勤勉,又上进,要是陷在政治博弈里,是多大的损失?
在他看来,容真真不需要卷进这些纷争,她只需要好好读书,写好她的文章,就是最好的贡献,至于是否要加入某个党派,参加这个那个运动,那是在她真正懂这些之后的事了。
每个人都有适合他的位置,他们脚下的大地好比一辆破破烂烂的车,有的人驱使这辆车前行;有的人勤勤恳恳将破损的零件换下;有人的在不断搜刮车上的物资,好肥壮自身;有的人要拆卸车轮,有的人化作燃料……
还有一类人,是火把,燃料最初只是堆积在那里,它的能量都封锁在内部,它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燃料,只有火把将它点燃了,它才能发光发热。
无论是火把、燃料、司机、修理工……都是在为这辆车做贡献,谁擅长什么,就去干什么,就如同不要让修理工当司机一样,火把也不要勉强自己当修理工。
建设一个国家,靠的不是某一个英雄,而是芸芸众生,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单凭自己拯救世界。
容真真明白唐先生的意思,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能喊唐先生为“老师”,由这样一个长者引领自己前行,是她来燕京最大的收获,是比考入燕京大学还要大的收获。
她在唐怀德那里完成了学习任务后,收拾好稿纸,向两位先生告辞回家。
她的自行车一向是阿生帮忙保管的,等她出来时,看见阿生正在和秦慕聊天。
秦慕跟着左文同在做事,他第一天去的时候就和左先生商议好,下午六点要按时下班,好赶在容真真从唐先生家离开之前接她。
阿生把容真真的车推出来,脸上依旧挂着生机勃勃的笑,仿佛原野上舒展的野草。
容真真问他:“阿生,你怎么这么高兴呢?”
阿生就快快活活的说:“朱先生叫我去换了车,呶,在那儿呢,如今咱家的车也是三轮的了。”
“那你日后拉人就不那么费腿脚啦。”容真真也很为他高兴,可在她说完这一句后,似乎看到阿生脸上划过一丝忧虑,再一看,那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阿生确实是忧虑的,一个车夫,不靠自己的腿脚,又怎么能叫车夫呢?从前他还自豪于自己跑得比别人快,可三个轮子,谁不会骑三个轮子的车,谁骑这样的车不快呢?
再一个,他发觉常来往的一些富贵之家已经开上了小汽车,专门请了会开车的司机,不知道主人家什么时候买汽车呢?他可不会开那铁匣子呵。
阿生的忧虑,其实是许多人的忧虑,这个时代,既动**不安,又被迫着飞快前行,如果跟不上它的速度,就会被远远落下。
他已经算是很走运的了,在唐先生家——这个小小的世外桃源里做事,因为主人家的宽厚,给予几个佣人难得的安宁与庇护,那些在人间地狱里挣扎着的人,甚至不知道下一秒能不能活下去,还哪有心思忧愁这些呢?
容真真和秦慕骑车前行,他们不约而同的问道:“你今天过得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容真真抿着嘴笑了,她说:“你先说吧。”
秦慕道:“都还好。”
他向容真真详细说起自己工作上的事,“你是知道的,咱们国内关于物理化学的资料不多,甚至还多有错漏,只能参考国外一些相关的书籍和论文,但国外的那些资料也不一定是对的,有些地方说法也很矛盾……”
容真真很好奇,“你还要分辨对错吗?”
秦慕笑了,他解释道:“当然不是,这是专业人士的活儿,我学的是语言,只需要翻译就行了,虽然一些专业词汇比较多,比较复杂,可我以前为了赚钱糊口,也接过这类活儿,翻译起来倒不是太难,你呢?你的稿子已经改了好几遍了,过了没有?”
“过了,老师说已经可以交稿了,我打算明天就寄过去。”容真真有些开心,但她想到自己写的东西,很快又变得黯然。
“你怎么了?”秦慕立马察觉出她的情绪。
容真真叹息一声,“我想到周秀和娇杏,她们离开了这个世界,我只能写一篇小说来纪念她们,可她们却不会知道了。”